夕若烟一个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侍女送来了一切要用的东西,不多时,柳玉暇也返了回来,身后却是多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
月儿一如往昔仍旧是一张冷冰冰的脸,饶是那日她们已然将所有的话说开,月儿也看在神医一门所传的玉佩上来了,但对着夕若烟也照旧是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约莫也就是怪她多管闲事,与她作对救了梁钰所以如此,但夕若烟此刻也没有那份闲心再去与她多多计较些什么。
一个眼神示意,柳玉暇顿时会意,以看病不便外人打扰为由将所有人全都遣了出去,饶是思子心切的梁俊也毫不例外,屋里独独就留下了月儿一人。
“不知夕御医召奴婢前来,所谓何事?”月儿明知故问,一双灵动的大眼望向榻上一派死气沉沉的梁钰,满心的郁结顿时化作乌有,紧抿的唇角也微微荡漾开来一抹浅浅的弧度。
明眼瞧见月儿眸中那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夕若烟不屑一顾,径直步向红木桌,依次将桌上备好的用物一一摆开放好,再挽了袖子步向床榻。
久久未见身后之人有任何动作,夕若烟回头,语气之间已有不善,“还不过来帮忙?”
“我?”月儿一愣,仿似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般,而后却是双手交叉束于胸前,身形不动如山,态度亦是一贯坚定。
她对梁钰有多恨,她不信夕若烟不知,此番能够来这儿,左右也不过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否则,就算她要踏进这间屋子,也该是取梁钰性命而来,现如今却还要她一同搭救,简直是痴人说梦。
“忘记祖训了么?若不想给你师傅蒙羞,就赶紧过来。”
话语淡淡,夕若烟已是在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饶是如此,却依旧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用剪子剪开梁钰的裤脚,原本被咬的伤口处已是红肿了一大片。解除上面的绷带,清晰可见的牙齿印如今已然因为红肿的原因而变得模糊不见,鼓起的包块上似还隐隐有着脓水流出,带来一股恶臭的味道。
夕若烟不禁紧皱了眉头,微微放开的瞳孔带着丝丝讶异,似是完全没有想到梁钰的伤势会变成如今这样严重。照理说,她之前临走时留下的方子虽是不能令梁钰瞬间完好,但抑制病情却是可以的,就算作用不大,总还不至于会弄成如今这般样子,除非……
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一个人影,夕若烟倏地回头,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不怒自威的气势饶是月儿见了也不禁怔了一怔。
突然举步向着前方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缓,月儿的心中却明显比之方才的镇静中多了一丝忐忑。道不清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但就这般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的夕若烟,她却是如何都安不下心来。
“你不会是想要劝我吧?我说过了,我是不会……”
夕若烟不屑一笑,“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一味的自寻死路,我自当不会再多加阻拦。索性帮也帮了,劝也劝了,你若冥顽不灵,即便最后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到了师兄那里,我也自有说辞,相信师兄也不会责怪于我。左右,也不过只当自己是瞎了眼,收了一个不争气的徒弟。”
“你威胁我?”心中已有愠怒,月儿紧了拳头又松,再紧,终究还是生生地咬牙忍下。
“你错了,这是我作为一个师叔对你最后的忠告。”唇边漾起淡淡一抹弧度,似惋惜,似叹气,夕若烟终究还是转身再踱回床榻边,“转身直走,顺便将门带上。”
言语决绝,已是当真没有了再多劝的意思,索性也多劝无益。
“……”
似是没有想到夕若烟的态度竟会转变得如此之快,月儿险些未有反应过来。本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可当看见夕若烟竟真的旁若无人的开始为梁钰检查伤口时,她方才认知到,这番话,兴许并非玩笑。
只是不管如何,梁钰于她尚有化不开的血海深仇,她不亲手杀他已算是宽宏到了极致,又怎可再亲手将他的性命救回?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满腔心血再次被仇恨填满,月儿转身就走,可当步子才将将迈出一步,一颗心,却是犹豫了。
天子脚下犯了命案,官府定然会着手调查,暂且不说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牵累,但梁钰就如此轻易的死了,那哥哥的冤屈怎么办?难道还让哥哥在九泉之下魂魄都无从安息吗?
怀疑的种子一经在心里种下便一发不可收拾,月儿忽然开始犹豫不定了。
回头看一眼正在低头忙碌的夕若烟,或许,她可以信一信她,结局也因此会有所改变也未可知。
紧握的拳头一寸寸的握紧,终于,月儿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师叔,让我帮你吧。”
第一次如此称呼,夕若烟手下动作一动,但很快已恢复了镇定,“好。”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不敢去看病榻之上的男子,月儿心中仍旧犹豫着,只怕自己多看一眼,就真会忍不住来个两败俱伤才好。
望了望红木圆桌上的东西,夕若烟示意道:“去替我取来匕首,匕首以酒过一遭,再放至油灯上烘烤片刻。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化脓,我必须要将这块挖尽,再尽数清理干净,否则,就算是救回了命,只怕是这条腿也将保不住了。”
月儿迟疑片刻方才点头,依言去准备东西,但心中仍有一句话不得不作提醒,“月儿自知师叔的医术过人,只是自古以来得此症者必死无疑,师叔你真有办法救活他?”
无外乎她有此疑问,长久以来,得此症者十有八九都会因此而丧命,梁钰现今的情况并不乐观,若真是说到要救,那便等同于是与阎王爷抢人,实在是难呐!
以手作笔大致划出需挖去的部分,夕若烟走至一侧净了手,方才缓缓道来:“此症虽是顽疾,但也并非是无药可医。医术典籍上曾有记载,以咬人之犬的脑入药,即可救回一命。”
月儿惊了一惊,却有怀疑,“如此,当真可行?”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反正如今梁钰的情况已是糟得不能够再糟,就算是冒险一试又有何妨,总归无外乎也就只有一种结果,试一试,总还是有机会的。
月儿却不再说话,她既已打算帮忙,那便从此刻起就只是以一个医者的身份留在这里,至于梁钰能不能够熬得过,那便只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倘若天意要他活,那么,她也就认了;倘若天要收他,那便当真是天意,是老天爷的意思,谁都没有办法。
天边的夕阳撒下最后一抹余晖也渐渐西沉,暖暖的橙色光线洒在大地上,当最后一束阳光也被黑夜掩去时,房间的门终于还是开了。
一脸疲惫的夕若烟从里头缓缓走出,庆儿与柳玉暇相继迎了上去。庆儿不关心旁人,却见夕若烟额上汗珠点点,一张娇颜也因劳累过度而失去了以往的明媚色彩,忍不住便一阵心疼,“主子进去都快两个时辰了,可急死我了。”
“可不是么,不过,那梁钰如何了?可曾救回来?”柳玉暇不禁探头朝里望了一望,只是隔着一个偌大的屋子她也什么都瞧不见,却是有些心急了。倒是自方才夕若烟出来起,梁俊早已是担心不已,先一步冲进了屋中,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夕若烟无力地摆了摆手,也算是回答了柳玉暇的问题。
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忽而注意到方才同夕若烟一起出来的月儿还在一旁,便忍不住凑上去低声耳语,“哎,别看这小姑娘模样清秀不俗,可依我看,她绝非是一般的婢仆,少不得是怀有什么目的的,你可得注意一些,最好还是离她远一些。”
夕若烟侧目看向她,目光中倒更是多了一丝倾佩意味在里头。
这柳玉暇心思玲珑剔透,不过与月儿才粗粗见过两面,指不定就是连话都没有说上两句便敢如此肯定,这看人的眼光倒还真是不赖。只是如今月儿的身份还不宜过早的就公开,总之日后,她也定会知晓,届时,只怕便不会再如今日这般阻挠了。
轻轻拉过柳玉暇至近侧,夕若烟同样只以两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道:“这姑娘确是不同一般婢女,一会儿等我走后,你就寻个由头去向梁老爷将她讨来,暂时就先安置在你那里。”
“那可怎么行?”柳玉暇当即反对,“我醉仙楼可是做小本生意的,她来路不明,看上去也不像是个易相处的,怎可留在我那儿?”
夕若烟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给你再加一成酬劳,算是我替她交付的住宿费用,这样可以了吧?”
柳玉暇闻言,心中顿时乐开了花,但偏偏却还是要做出一副高冷的样子来,“咳咳,只不过,你确定她是真的没有问题吗?要是万一”
夕若烟继续无奈,“再加一成。”临了不待柳玉暇继续刁难,又补充一句:“三成已是极限,你若还不愿,那我就自己为她寻一处安身之地,也就不劳烦老板娘了。”言罢,当真是要举步离开。
柳玉暇哪里就舍得这样白花花的银子从手中飞走,当即是衔着笑地拦下了她,立时笑得跟朵花似的,“瞧若烟姑娘这话说得,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得妥妥的,那位姑娘我也会当成菩萨一样供起来,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夕若烟叹气着摇了摇头,又有些觉得好笑,这个柳玉暇,真是哪里都好,就是这贪财的性子啊……真真是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