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闹剧落下了帷幕,但余韵未消。
舒秦从茶水间喝水出来,办公室还在议论刚才的事。
舒秦没过去凑热闹,但她能听得出来,经过这几场风波,章派失去的不仅是行政上的话语权,还有一部分中间派的支持。
趁办公室人多,舒秦去誊写明天要访视的病人,好多学生聚在桌前看电脑,近看才知道,学校要举办研究生论文大赛了,分一二三等奖,网站上刚出了通知。
济仁隔三差五就来场竞赛,要么考实践技能,要么考理论知识,名曰“抓教学、促培优”,舒秦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同学们一窝蜂下载报名表,有人问:“舒秦,你报名吗。”
“报,等着下报名表呢。”
“我正好多下了一份,给你吧。”
“谢谢。”舒秦笑着接到手中,根据比赛规则,胜出者不但可以参加各专业明年的国际年会,还会作为当届的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
舒秦脑补一番自己的毕业典礼,到时候禹明肯定会来,要是她能作为学生代表在台上发言……光冲这一点也得报名不是。
吴墨说:“内科系统的消息比我们灵通多了,刚才我电梯里遇到戚曼,她们都交完报名表回来了。”
舒秦听到这名字就皱眉。
提起笔来,刷刷刷把表填好,提前转博的事已经确定,课题方向却没有变……“食管超声在心脏麻醉中的应用”。
仔细核对了细则,舒秦问:“是交给吴教授吗?”
“对,吴教授统一交给研究生办。”
舒秦把表交过去,接着去访视病人。
主任办公室门开着,林景洋刚好进去,办公桌前还有一个人,但身影被挡住了,舒秦猜是罗主任。
“景洋,我给了你一天时间,你想清楚没有。”
咔哒一声,门被林景洋关上了。
他心理素质相当过关:“罗主任,我真的不太清楚这件事。”
罗主任陡然拔高嗓门:“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你还这么年轻,业务上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可如果路走歪了,任谁都救不了你!我给你最后一个小时,科教科还等着我回话。”
舒秦心猛地一抽,明明跟自己没关系,空气却有种凝结成冰雾的感觉。
身后又有人出来,她没再往下听,快步离开走廊。
访视完病人回来都七点半了,科里人大多都下班了,走廊铺着橡胶地板,踩上去悄然无声。
主任办公室里还有人在说话,隐隐约约听不清楚,但音调明显比刚才高昂。
舒秦略一停步,走到隔壁,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
靠窗的位置上趴着一个女生,肩膀一耸一耸,分明在无声啜泣。
舒秦站在门口,是王姣姣。
王姣姣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面上泪痕狼藉,眼皮又红又肿。
没等舒秦进来,她霍然站起身,胡乱掏出纸巾猛擦一把眼泪,推开椅子往外走,路过舒秦时脚步都未停。
舒秦淡淡望着王姣姣的背影,她能猜到王姣姣为什么在哭,却没办法对她产生同情。
又等了一会,禹明还没回来,舒秦给他发条微信。
“我在科里等你。”
“好。”
舒秦望着屏幕,满心惆怅。
清平县的业务刚刚起步,只要落实了专家团队下乡的事,禹明连夜就会开车回去,她想在那之前跟禹明吃顿晚饭,哪怕一起收拾收拾行李也行,但时间来不及了,八点她就得去疼痛病房。
要不要拜托王南师兄替她收一个小时样本?算了,老麻烦人家不好。
从办公室出来,她到茶水间接热水,还在拧瓶盖,王南推门进来了。
“咦,王师兄。”
王南满头乱发:“我来吃个盒饭,师兄马上要回清平县了,他让我今晚去病房替你收样本。”
舒秦又唏嘘又感激:“总是麻烦王师兄。”
王南打个呵欠:“总是这么客气。师兄通知我干这干那的时候,可是一句废话都没有的,通常是直接打电话,要是他老人家肯拨冗发短信,多打一个句号他都嫌浪费时间。”
舒秦噗嗤笑,阅览室有人说话:“这次泄题的事到底谁举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还能是谁,章副主任那帮人呗,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性质挺恶劣的,如果真污蔑禹明泄题,影响罗主任竞聘是一方面,还会引起罗主任对禹明的不满。好好的师生关系,也许会就此出现裂痕。”
“所以我就说嘛,到底是谁捅到学校和卫计委去的,一天过去了,总该有个具体的举报人。”
舒秦往里瞥了瞥,早过了下班时间,陈师姐是今晚的“副班”,另外两位老师大概要查文献暂时没走。
人一少,说起话来透着随意。
王南端着盒饭推门,舒秦也进去打招呼:“师兄师姐。”
都是罗主任的学生,彼此早就很熟了,陈师姐冲他俩点点头,继续查资料:“你们消息也太落后了,科里早就传开了,匿名信是老章今年招的那个七年制学生发的,举报是为了转博名额。”
“王姣姣?怪不得这小姑娘刚才在办公室哭哭啼啼的,安安静静读个书不行么,非要卷到科里这些派系斗争。”
“是啊,这情商,一看就是被爸妈给惯坏了。小小年纪心思用在这方面,往后这事传开了,济仁哪个教授愿意招这样的博士。”
舒秦愣了愣。
一整天了,王姣姣居然还是没能撇清自己。
照片明明不是王姣姣一个人拍的,可是林景洋从头到尾都没站出来。
利用完自己师妹,黑锅全让师妹一个人给背了?
陈师姐滑动鼠标:“你们看,科教科通知了:‘青年后备人才’即将赴美,下周要搞思想动员大会,林景洋这一去就是一年,我们是不是得给他弄个欢送会什么的。”
“科里每年都有人出去,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呗,而且林景洋今年也申报了科技进步奖,我看他这几个月天天扎在体外循环,成功率应该挺高,不知道禹明在清平县弄得怎么样,要是做得不理想,这次林景洋胜算更大。”
王南本来在埋头吃盒饭,突然讥讽地笑两声。
陈师姐讶道:“王南,你做课题做傻了吧,好好吃着饭,笑什么。”
舒秦越想越心寒,刚才提到的两件事均关系林景洋今后的前途,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只要王姣姣拿不出确凿证据,林景洋绝不可能主动站出来。
章副主任为了培养林景洋倾注了大量心血,即便清楚事情真相,也只会弃卒保帅。何况王姣姣的确参与了拍照,又谈何无辜。
说起来王姣姣现在算得上举目无援,难怪哭得那么无助。
这也就算了,最让舒秦心塞的是,全科上下,连同陈师姐他们在内,都对林景洋观感不错。
“哎?我是不是眼花了,林景洋的名字怎么没了?”陈师姐抬起鼠标,讶异地抻了抻数据线,凑到屏幕前。
“啊?不可能吧,你再刷刷。”
“真的,十分钟前还有,一刷新就没了。”
王南和舒秦都过去看,青年后备人才名单上面本来三个名字,现在只剩邹茂和内分泌的那位陆师姐了。
“出国手续都快办全了,怎么突然缺一个人,系统出bug了?”
“不对,你看,科技进步奖的申报名单还有林景洋。”
阅览室寂静下来,罗主任从不阻挠年轻医生出去学习,大家都是聪明人,怔了片刻,陈师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罗主任把林景洋叫进去那么久,该不会……”
另位师兄也一脸懵逼:“我擦,会是林景洋?完全想不到,平时我也没少跟他打交道,他可是公认的君子啊。”
舒秦没吭声,难怪罗主任情绪那么激动,所谓最后一小时,就是指的这件事?
“章副主任明天不会又闹一场吧?”
“闹也没用,如果仅仅只是举报,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以罗主任的一贯作风,他也不会因为举报的事特地去针对某个人,既然能做出这个决定,应该也是林景洋做得太过火了。”
外头走廊上有人说话,主任办公室出来人了,罗主任声音很冷淡:“事情就这么处理,你先回去。”
阅览室的人互相望着,没人敢出去确认。
等了一会,外面始终没声音,最后还是王南懒洋洋起身:“快八点了,得去疼痛病房了。”
舒秦顺势拿起水杯。
两人出来,意外发现林景洋还留在走廊里,他们看不到林景洋的表情,但能察觉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他像是陷进自己的世界里,脊背不像平时那么挺直,腿也像被钉在了原地,直到主任办公室电话响起来,他仿佛才被拉回现实。
他迟缓地迈动步伐,舒秦和王南默默跟在后面。
走到电梯间,林景洋固执地扭头望着窗外,明明听到脚步声也没回头。
舒秦目光越过林景洋的肩膀,看向外面的天。
夜色苍浓,几点疏星。
若是白天站在窗口眺望,会看见一片沁人心脾的澄净的蓝。平时她也喜欢仰头看济仁的天空,有时候她觉得这片天很小,有时候又觉得大得出奇。
刚进学校时,她曾认为自己抬手就可摘星。经过几年的沉淀,才知道济仁的天空那么辽阔。
那片诱人的蔚蓝色,应该沉淀到了济仁所有学生的求学生涯里。
舒秦猜不透林景洋现在脑子里想些什么,她只知道,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这个狭窄的空间都变得窒闷了。
好在电梯门开了。
“师兄。”
禹明一抬头,目光落在舒秦身上。
舒秦松口气,忙迎过去,林景洋扭过头来,看到是禹明,立刻收拢了身上的失落,若无其事进电梯。
禹明只当林景洋是空气,对舒秦说:“你和王南在这等我,我找罗主任签个字。”
这句话像一个火星,瞬间引爆了林景洋积压已久的情绪。
都进了电梯,他又蓦然撤回来。
“是你告诉罗主任和科教科的?”
禹明这才转脸看林景洋,满脸讥讽:“什么?”
“你是上个月的白班老总,只有你能在这么短时间查到具体时间和具体台次。”
禹明低头笑了笑。
舒秦心一通猛跳,骤然失去出国资格,林景洋情绪已然濒临崩溃,平日的伪装更是悉数褪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发冷,咬肌若隐若现。
而禹明,显然也没打算克制自己。
空气里涌动着越来越浓厚的火药味,舒秦唯恐矛盾升级,不动声色拦到禹明面前,同时还轻轻拽住他的胳膊。
林景洋冷笑:“青年后备人才竞争有多激烈你们不是不知道,倘若心中无愧,举报根本损害不了科里的利益,事后用这种方式打击报复,是不是有点睚眦必报了?”
禹明扬了扬眉:“你这是在质问我?你配么?”
林景洋额角青筋毕现,缓步走近:“下个月我就能走了,就因为你昭告天下,我丢了青年后备人才名额,禹明,非要说我卑鄙,你又能好到哪去?”
禹明嗤笑:“昭告你妈的昭告,罗主任是因为你举报取消你的名额?我虽然不在科里,但我猜得到怎么回事,他知道你在乎这个名额,今天应该给过你很多次说实话的机会,可你却一次次让他失望。有本事你让你师妹继续帮你背黑锅啊,林景洋,你是个男人么。”
林景洋眼皮一跳,勉强维持沉稳:“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们手下留情?正因为我最后认了这件事,院里虽然取消了我的青年后备人才,还给我留下了科技进步奖的参赛资格?”
“说反了,如果你一开始就认了,罗主任也许不会做得这么绝。奇怪了,你怎么突然肯认了?你出国,你师妹在科里担惊受怕,你自己也知道这事办得不地道?林景洋,你还没坏到底啊。”
林景洋仰头笑了笑:“禹明,我只是想争取进修的好机会,你漏掉的东西,凭什么我不能视作宝贝?你我同一届进科,进科以后你占了多少天然的资源,你心里没数么?罗主任有多纵容你,你不清楚么?你有什么资格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论实力,我从来没输过你!”
禹明面无表情往前迈步,王南闻到危险的信号,忙用胳膊拦住禹明:“师兄。”
谁知禹明动作太快,手一抬,揪住了林景洋的衣领:“那你就拿实力来跟我竞争,别把心思用到歪门邪道上,罗主任……你扳不倒,我……你碰不了,但如果你像这回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禹明一指舒秦:“你要什么,我就跟你抢什么,你应该庆幸你这次遇到的是罗主任和我,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景洋面色变了几变:“行啊,这次科技进步奖,拿实力说话。”
禹明讽笑:“我会让你输得找不着北。”
舒秦和王南费尽全力才把两人扯开,电梯门开了,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看到这幅场景,吃惊不小:“这、这不是麻醉科的禹总和林师兄么,怎么回事。”
电梯间硝烟浓厚,任谁都看得出两人刚才起了激烈的冲突。
慌乱之中,有人按住开门键:“两位老师,没事吧。”
这声音很熟悉,舒秦没来得及确认,林景洋抬手整理弄皱的衣领,绕过禹明,佯做随意地说:“没事。”
他顷刻间恢复了平日的风度,进电梯时,很自然地按下一楼按钮。
舒秦留在原地望着林景洋,明早全院都会知道林景洋名额被取消的事,虽然他有意遮掩,身上的颓败感却藏不住。
旁人似乎察觉到林景洋心情极差,没人敢跟他搭腔。舒秦有种预感,林景洋输了这一局,一定会想方设法在科技进步奖中扳回一局,至于他能否如愿,诚如他自己所说,全看个人实力和接下来的课题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禹明抬手扯了扯歪掉的领带,终于收回了视线。
“等我一会,我很快出来。”
他嗓腔还有点沙哑,舒秦心情也还未彻底平复,点了点头。
王南本打算直接回疼痛病房,怕禹明和林景洋撞上又起冲突,也留了下来。
等了几分钟,禹明推门出来了,申请表上罗主任已经签好了字。
舒秦看看他身后:“咦,主任还不打算下班?”
“没忙完。”
王南随两人进电梯:“主任被林景洋这事给气坏了吧?”
难免会失望,不过禹明只说:“竞聘刚结束,最近有挺多报告要写。”
王南默了默,语气难得挺正经:“师兄,刚进科的时候科里老拿林景洋跟你相提并论,连我也差点被糊弄过去了,现在照我看,他哪能跟你比,师兄你是乔峰,他顶多算个慕容复。”
舒秦咂摸这句话:“王师兄,你这比喻……”
“是不是很恰当?”
舒秦忍不住笑起来,阴霾一扫而光。
禹明瞥瞥王南:“看来我这当师兄的对你还是太宽松了,你天天跟我说忙得睡觉的工夫都没有,看武侠小说倒是挺有时间,组里现在也挺忙的,要不再给你布置点任务?”
电梯门开了,王南借着低头看手机,拔腿就走:“八点二十分了,第一批样本快做完了,师兄,我就不送你了啊。”
没等电梯门合拢,王南又飘过来一句:“爱豆,加油。”
空间里只剩两人,禹明皱眉:“‘爱豆’,Idol?”
“饭圈用语,王师兄深藏不露,连这个都知道。”
“他还知道什么美颜app,这小子最近好像挺闲的,应该是课题快收尾了。要不这样,后面这几个月,我让他和你轮着收样本?”
“放过王师兄吧。我猜他可能是谈恋爱了,最近好不容易能抽出点时间,你就别折磨他了。
“我不是怕你晚上来回跑太折腾了吗,往后天气越来越冷了,王南这小子可比你皮实多了。”
舒秦想起刚才的事,心底充盈着一股柔柔的蜜意,头一歪,她靠在他肩膀上:“才十分钟的路程,我又那么娇气嘛?再说你又不在这,我平时晚上去病房收样本,也不耽误什么。”
禹明侧过头看舒秦,她正借着光亮的电梯悄悄打量他,嘴上不说,一举一动分明都在缠他。
他目光跟镜子里的她对视,头却稍稍一低,唇碰到了她的发顶,若有若无的一缕熟悉的幽香,让人迷恋。
她再这么看着他,他怕自己今晚舍不得走了。
咫尺空间静谧无声,每回提到离别,仿佛都会滋生出伤感的情绪。舒秦心有灵犀,下意识轻轻摩挲他的手,抬眼瞟他:“要不明早再走?”
怕禹明嘲笑她,她忙又补充:“主要是怕你晚上路上交通不安全。”
禹明确实笑起来,内心有如藏着魔鬼,好一通挣扎。
等待的间隙,舒秦低头瞧见他手里的表,顿时清醒几分:“专家团下乡义诊的活动申请批下来了?”
“月底会出发一波去清平县。”
“真的?”
“真的。”
叮的一声,一楼到了,舒秦只顾看他给她的表格,任禹明牵她出去。
于她而言,这简直是这几天听到的最好消息之一。只要宣传工作做到位,这种大型义诊活动会吸引不少癌痛患者前来就诊,县医院设立疼痛病房及两科合作的消息,也会迅速在清平县传开。
“明天一到清平县,你就会安排这个事?”
“越早宣传,效果越好。”禹明拉着她往前走,提到课题,他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再舍不得也得走,清平县病房刚收了患者,刘主任还等着他回去指导业务。
他必须把低廉的诊疗价格和确切的临床效果结合起来,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一份满意的成绩单。
舒秦望着禹明的侧脸,心中有数了。
他显然已经下定决定连夜出发。
她只得把她那些眷恋和不舍也都压了回去。
回到家,两人忙着整理行李箱。
禹明把舒秦爸妈给的五谷杂粮粉、核桃、蔬果粉,都收进了箱子。
舒秦给他买的衣服、鞋袜,他也一一收妥。
舒秦看到箱子一角躺着一个木制相框,应该是禹明曾经发给她看过的那张母子合照,他应该经常想起母亲,就连去清平县,都不忘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
她从书包里取出星期天爸爸做的一袋点心,给禹明放到箱子里:“收在柜子里一天了,今天也没来得及给你,你最好明天就把它们都吃完,再放就不新鲜了。”
接着又拿出家里带来的几盒花茶:“这个是我爸爸让我带来的,他说让你给清平县医生带过去,就当随手礼了,贵是不贵,但也算一份心意,一来二去的,科里医生也会更支持你的工作。”
禹明接到手中,其实他早就买了几盒茶叶准备带到清平县,但是当着舒秦的面,他不动声色地摩挲那几罐花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都听叔叔的安排。”
舒秦观察着他的表情:“讨厌。”
他抬眼看她:“啊,我怎么讨厌了?”
舒秦凑过来捧着他的脸,轻轻一碰就想躲开。
对现在的她而言,他就像燃料,一个火星就会引燃一场火。
他目光平静又放肆,不等她往后躲,伸手就将她揽过来,吻得很克制,也很绵长。
这个漫长的吻结束,舒秦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叹息,满足又惆怅,八点多了,越晚出发,路上越不安全。
能想到的,她似乎都想到了,能给他带走的,也都塞进去了。起身环顾屋子,悠悠叹口气,实在没理由拖延下去。
禹明的车停在医院,舒秦陪他到了停车场。
行李箱放到车里,后备箱的门往下一关,两人相对而立。
夜风渐起,他将她搂到怀里,吻住她的额头,眼睛却望着前方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
舒秦嗯了一声,把头埋到他脖颈里,从科里出来这一路,她仿佛吃了一颗世上最甜的巧克力,这男人永远做的多,说的少,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是世上最真挚的告白。
她心中别样满足,踮脚吻了吻他,齿龈之间,逸出一句话:“忘告诉你了,你也是我的爱豆。”
禹明心里一荡,脊背仿佛有蚂蚁爬过,升腾起一股酥麻感。
再待下去,今晚就别想走了。
“你爱豆要出发了。”
“走吧。”
他无声一笑,松开她朝车门走去,短短一截路,下狠心没回头。
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车消失在霓虹灯下的街沿尽头,她才万分不舍地转身,一个人回到了院里。
家里的灯还亮着,每一个角落仿佛都透着禹明的气息,舒秦洗了澡出来,随便找出一套睡衣换上。
接着她抱着笔记和书到书房,拧开灯。
台灯荡开一圈橙黄色的光线,书桌上摆着一叠她和禹明从女生宿舍里拿回来的笔记。
舒秦对照着其中一本,摊开另一个全新的笔记本,然后提起笔来,在上面写下她自己今天做的病例。
禹明这本笔记几年前记的了,扉页上写着出自《医学日内瓦宣言》的一段话。
“我不允许宗教、国籍、派别或社会地位来干扰我的职责和我与病人间的关系,当然,也包括偏见和敌意。”
后一句是禹明自己加的。
不知禹明是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下这句话的,他活得如此光明坦荡,哪来的偏见和敌意。
发了会呆,舒秦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笔记上。
她详细记录了今天几位病人麻醉诱导时生命体征的变化,术中的波动,和术后苏醒的过程。
认真做好分析和记录,她在底下写道:2018年x月x日,舒秦。
写完她望着笔记,这个习惯由罗主任传给禹明,又由禹明传给了她。
这个男人,注定会是这个时代和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而她正循着他走过的痕迹往前追赶。
舒秦写完笔记,突然意识到,晚上电梯里说话的那个女生是戚曼,老长时间没见戚曼了,她应该也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论文大赛。
她淡淡合拢笔记本,接着看教材。
扎扎实实地温习到十一点半,这才把书收妥。
回到卧室,她掀开被子上床。
拍拍枕头,舒秦贪恋地贴上去嗅嗅,只恨刘阿姨今天换了新床单,被褥间没留下半点禹明的气息。
因为牵挂禹明,她闭着眼睛躺了一会,没睡着,干脆爬起,靠着床头又看起书来,等有了困意,这才把手机音量调大最大,搁到了枕头边上。
早上醒来,舒秦第一件事就是给禹明拨视频。
禹明很快就接通了。
他看上去像刚洗过澡,额边还挂着水珠,身上的衬衣倒是换了一件,但依旧满脸疲色,而且,像是准备离开宿舍了。
舒秦惊讶得忘了刷牙:“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多睡一会?”
“早上六点到的,睡了一个小时,够了。”
舒秦心疼坏了:“下午呢?”
“下午看门诊。今早要跟肿瘤科主任一起查房,上午商讨治疗方案,一整天没机会睡觉,晚上再补眠吧。”禹明目光往下落,“你身上穿的哪件睡衣?”
舒秦低头看了看:“就我自己的旧睡衣。”
“我怎么没见过啊,看不清楚,镜头往下调一下。”
“不给你看。”
他逗她:“看一眼我就精神了,咖啡都不用喝了。”
“真的么。”
“真的。”
舒秦只得将手机往下对了对,很保守的一套睡衣,遮得严严实实的。
禹明目光幽深,松松领口像是散热气,精神抖擞地说:“行了,你爱豆要出门了。”
舒秦甜蜜地关掉视频,出门的时候,深秋的早晨,阳光透过薄薄的银雾撒到身上。
今天是个大晴天,舒秦迎着朝阳往医院走,他有他的征途,她也有她前进的方向。
早上光顾着跟禹明通视频,舒秦错过了一条本地新闻推送,《某华裔成功人士在旅美多年后,于本周,低调携眷抵达本市,据闻其罹患癌症,此事尚未得到本人及亲友确认,或为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