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是开着个,宋宁还没有进去,就看到了桌案后的宋延徐。
他没怎么老,但气色不好,左脸还有上一次被人放火烧后留下来的疤,占据了左边下颌,从正面看不影响容貌。
他从衙门回来的,还穿着便服,官帽放在桌案上,面无表情望着门口,打量着宋宁和宋元时。
“父亲。”宋宁老远就开始挥着手,“父亲我好想念您啊。”
宋延徐脸上的肉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眼睁睁看着某个热情似火的人跑了进来,嘴里喊着:“想念您。”
他看着,脑子里浮现出四个清晰的字:口蜜腹剑
创造这个词的人,一定是见过他的“宝贝”女儿。
院中那些做事的下人们看着,连连点头,感叹道:“大爷和老爷真的越来越亲近了。”
“是的,大爷也越来越孝顺了。”
“就是,我们家大爷是又有本事又孝顺。”
夸奖声中,宋元时进到门内,随手关了门。
站在宋延徐面前的“孝顺儿子”瞬间垮了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宋大人,好!”宋宁抱拳似捣蒜似的杵了两下,就在宋延徐对面坐了下来,架着二郎腿,“最近过的还不错,气色很不错嘛。”
宋元时规规矩矩行礼,站在一侧没有说话。
宋延徐后槽牙都磨平了,食指关节叩着桌面,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样虚头巴脑的,有意思吗?”
“我爱名又重利,所以有意思。”宋宁靠在椅子上,一脸漫不经心。
宋延徐望着她歪着的坐姿和翘着的二郎腿,恨恨的:“莫说你是女子,就算是男子也没有你这样粗狂没有规矩的。”
“我的事你管不着。”宋宁摆了摆手,问他的事,“听说上次挪用军饷赈灾的事以后,您就一蹶不振,被魏训昌排挤在边缘了?”
为什么被排挤,因为六位阁老,三位是“魏党”一位混日子,只有他被魏训昌积压在边缘。
宋延徐哪儿疼她就往哪扎。
“我怎么……”宋延徐揉着额头,“我怎么每次和你说不上十句话,就能被你气的头晕目眩?”
宋宁回道:“那就是您身体不好,心胸不够宽阔。”
“到底是谁不够宽阔,儿时的事情你不还在报仇?”宋延徐指着她。
“那孩儿是像极了父亲您,心胸狭隘!”宋宁笑盈盈地道。
宋延徐气的东倒西歪,猛灌了一杯茶,决定和宋元时说话:“明天上任?”
宋元时抱拳应是:“上任文书上定的是明日。”
“往后在唐太文手下做事,要长点心眼,不要被他抓住了把柄,一家人脑袋都保不住。”宋延徐余光瞥着宋宁,却对宋元时道。
不等宋元时回答他的话,宋宁问道:“不会,打儿子得看爹,有您在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你还有脸说,你当初把人儿子孙子流放了,你管他爹是谁了?”宋延徐道。
宋宁摆手:“我管他爹干什么,我也有爹,我爹会保护我的。再说,我爹当时很支持我,倒是现在怂了。”
“我不和你扯!”宋延徐对她道,“我给你忠告,地方官职和京官可大不相同,这么多衙门来来往往,你一件事做不好,立刻就有一大片申讨、讨伐,也会影响很多个衙门,动辄丢人丢官重则脑袋都要掉。”
“你和我嬉皮笑脸,出事了你别来找我,我也帮不了你。”宋延徐起身,盯着她,“你也不要时时抱着惩罚我、报当年遗弃你的仇,你害死了我你也逃不掉,所以你最好想清楚。”
说着拿着官帽往外走:“记住你是女人,保命才是关键,不要真以为自己了不起能当官。”
“不知所谓。”
“啊,老宋大人。”宋宁喊他。
宋延徐回头望着她,就听到她对着他的脸说:“他们都骂您是缩头乌龟,我听到了以后要不要和他们对骂?”
“啊,您说尽量不要在朝政和您有牵扯,那……我就不管了,骂就骂吧!”
“反正我爹不管我,我也不能总管着我爹的事。”
宋宁嬉皮笑脸的。
宋延徐气的眼前一黑,被蒋波扶住,蒋波招手喊停在门口的轿子。
宋延徐虚弱地上了轿子,气若游丝地去衙门了。
他觉得
“我回去洗漱,你也抓紧时间去办事吧。”宋宁和宋元时道,“往后的衙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赵熠不可能再以捕头的身份陪着了,乌宪也要去国子监,乔四和鲁苗苗还会跟着,但大事到底不能帮着做主。
“你少气他一点,要是……你还要守孝。”宋元时担心宋老夫人和宋延徐,会很快被宋宁气死。
“人固有一死,不要那么在乎。”宋宁摆了摆手,宋元时笑着道,“要是宋大人听到了,恐怕又得晕一回。”
“身体不好可怪不得我。”宋宁哼着小曲儿回内院。
人母子二人身体棒的很。
宋元时回头打量着宋延徐的书房,笑了笑出来关上门,回自己房间去洗漱换了衣服,牵了马出城走了。
宋宁则去睡午觉,等晚上去拜访罗子章。
杨氏和柳青梅在院子里说话,宋世青陪在一边。
……
齐王府里,太后昨天就让人收拾干净了,该置换的都换掉了。
回到王府里,常玉忧心忡忡一心想要找赵熠聊一聊,吃饭的时候抓着了时间,一边伺候夹着菜,一边问道,“王爷,您定下来回京,奴婢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您说,这……这要是回来,往后再回去可就难了。”
“宁王爷开的头,庐州封地他肯定是去不成了。”
如果赵熠也在京城,过个一两年,汉中的贤王也肯定要回来。
在京城哪有在封地自在?
赵熠将碗放下来:“你有空和我说着话的时间,不如去布置房间,接下来的几年,我们都会以这里为主。”
常玉苦哈哈地看着他,知道是劝不动了。
“唉,行吧,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赵熠颔首,回房去休息了。
常玉跟在后面喊:“王爷,您不进宫给娘娘请安?”
没敢提给圣上请安。
“累了,睡醒了再说。”赵熠关门睡觉,傍晚收拾了一番去了宫中,先去的坤宁宫。
太后知道他中午和下午都不会来,所以都没有等着他,晚上倒是多做了两个菜。
田赋兴特别高兴,听到回禀迎到了门口,上下打量赵熠,笑着道:“王爷一点没变,真好啊。”
“又不是妖怪,变什么?”赵熠说着进了坤宁宫,正中罗汉床的茶几上放着一瓶艳丽的花,太后就坐在花边上,一点没有逊色,他用田赋兴的话问好太后,“母后一点没变,真好啊。”
说着坐下来,太后将花藏起来:“又不是妖怪,变什么?”
“母后是仙女。”赵熠道。
太后嫌弃不已:“现在夸人的话也能随口就说了。”又道,“和小宋大人在一起,改变的真大。”
“托您的福。”
“成了?”
“嗯,成了。”赵熠道。
太后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点了点头,道:“行吧,反正哀家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姓氏需要你传宗接代。”
赵熠望着太后,不准备和她解释宋宁可以传宗接代的事情。
这不重要。
那天马三通说要生孩子,宋宁一脸的崩溃和嫌弃,多半这事儿不是她追求和喜欢的。
她还一心想要当官做首辅。
这样子的宋宁和男人也没有多少区别,所以,还真没有必要和太后解释了。
反正他也不在乎。
“你回来就是因为他调任,你细想过赵炽为什么这么做没有?”太后问他。
“想过了。”赵熠回道。
“那行,吃饭吧。”太后指了指桌上的菜,“等你等的哀家都饿了。”
说着在桌边坐下来,田赋兴和常玉上来伺候,他小心问道:“可要请圣上、皇后以及太子殿下来用膳?”
“不喊了,影响胃口。”太后喝汤,赵熠坐对面。
母子两人没有聊天也不说话,各自吃饭。
吃完了赵熠擦了擦嘴就起身道:“我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赵熠出了坤宁宫,刚要出宫,计春的徒弟谭仁上前来,磕头道:“王爷,圣上刚听说您在坤宁宫,特意叫奴婢在这里候着,说等您和太后娘娘用过晚膳,就去一趟御书房。”
赵熠停下来打量着谭仁。
谭仁抬头看了一眼赵熠,又补充道:“圣上今儿心情还不错,这会儿也是刚刚用过晚膳。”
“王爷您走个场面就行。”
赵熠没搭话,往御书房去了。
谭仁提着灯笼跟在后面,一边念叨着:“王爷您小心,前头的游廊上去年修了台阶。”
“嗯。”赵熠一脚垮下去了。
谭仁笑着紧跟了两步。
天气冷,御书房的门是关着的,他到门口不等通禀,直接推门进去。
一股热浪袭来。
赵炽正在桌案后端茶在喝,停下来望着他,笑道:“还以为你要明天来,你现在的脾气真是好了不少。”
“长大就好了。”赵熠行了礼,“你要是没特别的事,就不要硬叙旧了。”
赵炽哭笑不得:“刚夸你这两年好多了。”又道,“府里怎么样,家私、墙面修葺好了吗?”
“还不错。”赵熠道。
赵炽打量着赵熠,这两年他的变化太大了,从眼神到神态都不一样了。
以前的冷漠是真的冷漠和厌恶,现在的冷漠,却更似是不喜,程度不同了。
“你这次回来,是长住还是住几天玩?”赵炽问他。
赵熠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回道:“看心情吧,想走就走了。”说着问赵炽,“你要没别的我走了。”
说着抱拳行礼,就走了。
赵炽没留也没说别的,望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计春悄悄退出来,谭仁扶着计春道:“师父,圣上正独处,您先去吃晚饭吧?”
“往后王爷常在京城,来来往往你要多留心,不要冲撞王爷,听到没有?”计春告诫徒弟。
谭仁今年二十三,十三岁就跟着计春在太子潜邸,一直都是机灵聪明的。
“师父,您说圣上为什么对齐王爷他格外的……”忌惮。
圣上对别的王爷可不是这样的。
“嘘,胡说什么?!”计春低声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因没什么原因,都不是你应该探索的,好好伺候着,杂家去喝口茶一会儿就回来。”
谭仁应是,拢着袖子站在御书房门口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