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里坐在大殿里头正烤火的邱澄明已经皱起了眉头, 边上原本懒散的正休息的其他人也坐直了身子,眼睛不住的往那个站在邱澄明面前的小子身上扫,却又没有一个出声。这安静的, 让上来报信的春苗整个都紧张起来, 手脚都不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珠子不知道往那里看,连着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似乎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难道说自己这是多事儿了?就该当没听到?不行啊,万一那马匪说的是真的呢, 不来说一声,说不得就会死人的。只是。。。哎呦, 这到底是官啊,这气势, 他这才站了多久,腿都有些软了。
“南面,东南面, 呵呵, 要再加上这马匪他们, 这周边两日路程的范围内, 混着黑道吃饭的, 就有三家?这可真是,够热闹的。最想不到的是, 这乱世还能出这么个巧宗来, 居然还有马匪找咱们联手的, 这可真是。。。合着咱们也有当一回绿林大盗的潜质?”
这话说的, 在一边喝着热茶,权当啥没听见的三叔嘴角都有些抽抽,看着边上其他人哭笑不得,又欲言欲止的样子,知道如今侄子当了官,往日嬉笑怒骂习惯了的一时都还没转过来,即使觉得不对,也不敢随意说了,这场面在这么下去容易僵了,所以忙接过了话头,头一个没好气的对着邱澄明说道:
“好了,别瞎说,你如今可是官了,族里村里,那都看着你呢,好歹稳重点,别让的大家伙儿操心行不?什么绿林大盗的,传出去还不知道让人说成什么样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马匪。。。你别说啊,还真是有心了。”
“三叔,什么有心了?来,您给说说清楚。你这走南闯北的看的多,肯定脑子比我好使。。。你们几个怎么这么没眼色呢,赶紧给三叔上茶啊。。。叔,喝茶,咱们听着呢。”
这恶心献媚的样啊,看的那几个原本因为邱澄明做官,有些疏远的小子们都忍不住了,咧着嘴差点笑出声来。你别说啊,气氛什么的,真的挺重要的,刚才那么严肃,这会儿这么一个打岔,瞬间,大家伙儿好像又重新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亲近,即使因为身份差距,再不可能如以前一样打闹,生分什么的却去了大半。就是那春苗都腿都直了几分。让偷偷看着的邱澄明自己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三叔更是多看了自家侄子几眼,十分的满意。
“成了,少拍马屁,我还不知道你,这是觉得马匪这是异想天开是吧?要我说,这事儿上,人家还真是没做错。。。”
恩,这是什么道理?前一阵子还打死打活的,这一转头立马想联手还没做错?邱澄明第一次发现,自己脑子似乎有点不够使。忍不住想在问问春苗,一转头,看到人家那站了半天了,居然连个座都没有,一时倒是有些脸红。
“。。。咦,怎么还站着?狗蛋,寻把椅子来,让你春苗哥坐。能想着来给我们报信,不管是谁托的,结果如何,我都见你的情。”
他这是还没彻底适应自己官员的身份,对于官本位的国家来说,草民在官面前别说是坐了,就是能站着都是一种地位象征,早年那是只有跪着的份。如今这样,都托了那动不动革命的福了,当然了也是邱澄明没正紧品级的关系。
“那怎么敢。。。”
“成了,先坐,狗蛋,再弄碗热水来。。。这大冷天的,急匆匆跑上来,可不能让你连碗水都喝不上。”
客气完,将自己刚才的脸红压下去之后,邱澄明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马匪几个人你看明白没?真没别的意思?是什么人知道吗?”
“就三个,我以前跟着掌柜送货的时候见过,不是什么大人物,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事儿,好像也就是过来瞧瞧的,我看他们手里还拿着好些采买的东西呢。。。”
这是来采买的?要这么说也不能说不可能对吧,人活着,吃喝拉撒的,不可能每一样他们都能靠着抢得到,采买一部分好像也挺正常。可。。。
“三叔。。。”
“行了,别吵吵,我细说总成了吧?你们啊,还是见识少了,总以为这世道不是黑就是白,却不知道这所谓的黑白,得看你怎么看。就这事儿来说,咱们村子,虽然立足不过是几年,离着城里也远,和这些本地户比起来确实是个外人,可是和那些新来的绑匪们比呢?不管是时间还是距离,这么一对比,咱们那妥妥就是本地人,自己人。对不对?”
恩,这个话没错,这一条别说是邱澄明他们认,就是一边的春苗也认啊!能不认嘛?看看这集市就知道了,能有这么多人来,能有看大戏的好处,不承认是本地人,自己人,岂不是要他们给戏票钱?那怎么可以。恩,果然,老话说的好啊,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他们这是不知不觉的,已经被动被收买了。
“然后咱们在说说咱们村子和马匪,是,咱们是对头,可是你发现没,连着两次,都不是咱们主动招惹的他们,甚至第二次,连着他们自己,估计都不是每一个人都想招惹咱们的,这一点从上次近半的马匪没冲上来,一觉得不对,立马就撤走,这就已经能看出来了对吧?”
这。。。回想一下,还真是啊,当时他们还说这马匪没头一次那么凶悍了,怎么才没了几个就走人了?如今反过来,顺着三叔说的那么一想,嘿,弄半天,这是他们内部不和,拿刺头当炮灰用这才惹出的事儿啊!这是那他们当了一次剃头匠?这该不该问他们要手艺钱?恩,想远了。
“一方是不知道根底,还有可能抢生意的两股外来人,一方是虽然矛盾不小,可知根知底,还没有主动威胁的本地人,若是换成是你,在自己抗不下,需要援手的时候,你会怎么做?除了和咱们达成谅解,甚至拓展一下来联手的可能,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嘛?”
这么说的话。。。邱澄明发现还真是。。。让他无话可说的有道理。
“嘿,这事儿整的,前些日子我还想着,这有了集市之后,往来这里的人多了,那马匪会不会看着眼红,然后对这些赶集的下手。不想一个转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匪类什么的,是不是太多了点?这附近才多少人?多少城镇?能养得活多少山大王?别弄到最后,大家一起玩完。”
“多?看着吧,这还是好的,过阵子说的还要再多一些呢。改朝换代,再怎么温和,没那清洗之类的事儿,这争权夺利的也不会少,既然这争斗不少,那受到影响的自然也多,想恢复安稳?什么时候这上头整明白了,这下头也就安稳了。”
“哎呦,哟啊这么说说的话。。。这以后日子可不怎么好过啊。”
邱澄明感觉牙疼了,就他知道的历史来看,这时间可不短,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他大半辈子都有可能和无数匪类比邻而居?恩,还随时都有可能被绑,被劫,被敲诈,被打上门?。。。这未来的日子太“美”,简直不忍直视!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了这么一个悲催的时代呢。
“叔,那你说,我这能做点啥?干看着也不是法子啊。这样,你看啊,我这不是推动玉米嘛,开荒什么的,一样也需要不少的人手,你说我要是招揽些流民什么的,在这外头,地广人稀的地方,弄出个大庄子来,怎么样?不说能打多少粮食,弄出多少税赋,好歹也能安稳下一些人。让着上山入伙的人少些。”
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果然,啥时候靠自己才最稳妥。所以邱澄明想好了,这问题还是要自己解决。他把来这附近的流民什么的都安排了,让这些山寨什么的招不到人总可以吧,算的上釜底抽薪了吧!总能多安全几分吧!
可惜,冷水一盆子下来,整个人都凉了。
“你啊,心善是好事儿,想这么干,三叔也支持,只是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你以为,这些扯旗的都是活不下去的?嘿,你这就小看了他们了,这也是一种手段。怎么说吧,就你三叔我,往年见过的山寨什么的,那起事的原因简直就是多种多样。有的是因为受了冤,用这法子闹大,倒逼着官府处理仇家的;有的是为了扬名,关键时刻好要个招安名头,转头当官的;还有是指使了心腹,用这法子转移财产的;还有。。。反正吧,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所以啊,你这好心,有些时候,人家未必领情。”
都说这年头奇葩多,邱澄明一直以为也就是那样了,不想一山还有一山高啊!自己这还是比不上。。。
“呵呵,算了,我。。。”
“别泄气,刚才叔不是说了嘛,三叔支持你。你要知道,能折腾这样的,毕竟也有限,一个山寨,能成全几个人?多半和那些底层的也没啥关系。所以啊,你能想着这些苦人,给他们一条生路,这是好事儿。哪怕一时半会儿的没几个人领情,那也是救得一个是一个。最起码给了一些老实人一个选择的机会对不对。”
要这么说,好吧,邱澄明觉得自己这心好受多了,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三叔,你们说完没?这天都快黑了,咱们这头还剃不剃了?”
看着这叔侄两个好像有说完的迹象,事情也基本告一段落,那几个在一边看了全程的邱家子弟忙不迭的出声了,再不催,他们今儿这头可就白洗了。。。大冬天的,洗一次也挺费事儿的好不,要不是快过年了,不整一整不像样,他们都情愿捂一个冬天。
“喊啥,还剃啥头啊,外头如今都剪辫子了,还剃头?除非你剃光头,不然白瞎。看着吧,明年肯定辫子全消失。”
恩,有这事儿?他们这留了这么些年的辫子这就要没了?几个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舍的摸了摸自己那乌黑油亮的头发,忍不住嘟囔起来:
“这事儿整的,连着头发都一并跟着遭罪。”
“好了,少瞎说,报纸上不是都说了嘛,这清朝是蛮夷外族,留着辫子,那就是封建残留,是对汉人的羞辱,咱们汉人原本那从来就没有过剃头这样的事儿。。。”
“那是,是和三叔一样,顶头顶上的呗。。。”
“说起来这进步进步的,怎么越是进步,这头发就越少呢?在这么下去,这冬天脑袋感冒了可怎么好?”
“感冒也的剪,大势所趋,没得为了这么点事儿惹麻烦,明哥儿,来,你先来,对了,春苗啊,你出去的多,外头人都剪了没。。。”
三叔这话头转的可够快的,这其实也是端茶送客的一种吧,可真是够婉转的。这是想明告诉人家,看,我这开始忙乎了,您这该走了吧?呵呵,就不知道这用到春苗身上是不是管用了。人可不是那些道家居士,也不是有阅历的老狐狸,可真是未必听得懂你的潜台词啊。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不是前儿才刚教过他嘛,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三叔就能忘了呢?恩,或许这也是档次问题?以前三叔这么习惯了?要这么说,山窝子这个道观倒是确实有点委屈了三叔。等他开年到城里上班,或许该帮三叔整点档次高些的业务?
邱澄明想着想着,这思维就散开了,几个呼吸,这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而另一头的春苗呢,果然像是邱澄明想的那样,啥都没听出来不说,居然当真了,撇过了三叔略带几分郁闷的脸,兴致勃勃的和那几个等着的小子们说起了外头如今的变化,哈哈,反正那几个听的挺过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