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批人来的确实十分的突然, 当在村寨门口执勤,顺带往山坡上新挖好的树坑里埋草木灰,为来年开春移栽树木, 扩大村子进口附近林子做准备的邱家人, 猛地看到这一群丐帮一般的亲戚,那个震惊,那个懵呆,是怎么都没法说了。
“你们, 这是,吴大哥, 这是怎么了?”
“纯汉啊,可算是见着你了, 再寻不到,我们这七八家子老老小小的,可就没法子活了, 赶紧的, 有吃的没, 有喝的没?好几个亲家家的娃子, 都快撑不住了。”
“有, 怎么没有,来, 赶紧来, 我这守门的地方, 有个小灶头, 正煨着热粥呢,大家伙儿轮着来,都喝上一口,热热身,也填填肚子底。”
第一个看到他们,并迎上来的是邱纯汉,三房老三,一个不过二十刚出头,却辈分高的,和邱澄明老爹一个级别的家伙。见着这些亲戚,听到他们要撑不住了,即使往日在不怎么懂事,这会儿也十分的知道轻重缓急,二话没说,先顾着照顾其人来,顺带的,大声的招呼着近日和他一起负责守门的齐家小子,让他帮忙赶紧进村子喊人去。
你别说啊,往日像是他这样年纪和辈分的巨大落差还不怎么引人瞩目。可这会儿呢?二十出头的嫩小伙子,喊一个灰头土脸,看着都有五六十的,大胡子老头叫大哥,还有一堆差不多大的喊着叔,半大不小的喊爷爷,哟这场面,直接让后头原本满脸疑惑,满心好奇,探头探脑的的齐家小子,忍不住转头笑了半响。
当然了,这笑话不能白看,他也是机灵的,一听到那邱纯汉的吩咐,立马一个转身,就寻迅速的往村子里头跑,显然是喊人去了。
等着亲戚道里的,都见着了面,寻到了人,这会儿这一窝子人已经被邱澄明领到了村中那口深井的边上,一处宽大的土胚厚茅草的大屋里。屋子里一边隔间的灶头上整滚着热水,还有一套套干净的衣裳被拿到了这屋子中。不用说,这是要赶紧的让他们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
“这大冷天的,看看都冻成什么样了,娃子脸都发青了,怎么就不知道寻中午太阳足的时候走呢。来,赶紧的洗个热水澡,逼一逼寒气,免得生病。”
“这地方的风真是大,我也没料到啊,今儿一出这县城,那一下子就没遮没拦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后头就是大草原,这地方风能不大?地广人稀的,能有多少遮拦?”
“来,喝碗热姜茶,这会儿啥都别管了,先顾着驱寒吧。”
“哎。”
亲戚就是亲戚,这年头,和后世那种冷漠不同,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亲戚,同乡,那遇上了任何事儿,搭把手都是应当应分的,是每一个人应尽的责任,因为或许有一天,你也会需要同样的帮助。所以啊,说这个时候的人有人情味,那是一点都不假。当然了,极品什么的,啥时候都会有,只是从比例上来看,绝对比后世少那是真的。
好吧,这些闲话先不说,我们还是来说说这新来的人家,足足二十多人啊,直接将这个刚开始荒芜的连只老鼠都不愿意多呆的地方,撑出了一个百人上下村落的规模来,虽说这会儿这些人还只是刚到,刚洗了澡,刚喝了口热粥,刚坐下重重的舒了口气,可未来已经可以看见了。
“这么说,老家是真不能待了。”
“可不是,不说别的,单单是我原来住的那条街,如今也破败了不少,上回我用心算了算,不过是一年多的功夫,就少了五家人家,都是受不住搬走的,其他的人家还在,可人丁一个没损的,不到一半,你说说这日子还怎么过。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要闹哪样,一会儿说立宪好,能和那些洋人学着强大,一会儿又说皇帝是最大的毒瘤,你说说,这都。。。反正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日子在这么折腾下去,天下大乱是没跑了。”
说话的还是那个吴叔,从他这些话里头,不难听出他的精明来,与此同时具体的数据也让邱家的人一个个听得心惊不已。
“都已经这样了?”
邱纯儒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其他人脸上看去,看到他们一个个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模样,就知道他们那边估计也差不离,这些个可不都是住在一个地方的人啊,最远的可是隔着镇子,隔着好几个村子的,若是周围都是这样,那。。。这中原腹地,从来都是兵家重地,若是真的天下大乱,那。。。他们这些老百姓,虽说不起眼,粗鄙犹如草芥,可祖祖辈辈的流传下来的常识也让他们知道,这地方盛世未必最富,可乱世却必定最难,也怪不得都跟着走了出来了。
“成吧,既然都来了,那就在这里安生下来,好在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原本的人都迁徙走了,所以这边目前倒是没了别的妨碍,多住下些人也没啥,只是一点,这起屋子就要缓一缓了,这里太冷,不到开年怕是不成。先分一分,在各家住,你们看怎么样?”
邱纯儒知道这些人是来投奔他的,自然知道怎么让他们安心,先说了在这落脚没问题,随即又说出了困难来,这不是他为难人,这是实实在在摆着的实际情况,想来这些人也不会计较。
果然,不但不计较,那打头的吴叔还说的更周全,更客气,甚至将场面弄得十分热烈,搞得和中央会师一样。
“有的住就成,我们又不是啥贵客,都是自己人,这样就挺好,还能和亲家多亲近亲近,往日想在一起凑热闹,都未必有这么个机会呢。对了,饭钱我们自己出啊,各家来的时候这都打算好了的,都有准备,最起码这到开春,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到了那时候,怎么在这寻饭吃,就又要麻烦你们教了,我也不客气!对了,这买米什么的,还是要麻烦你们帮着采买,这刚来,两眼一抹黑的,就是想出去寻个地方买,也不知道往哪个门头去。”
瞧,这话说的多动听,别人不知道,反正邱澄明感觉十分舒坦。
“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亲戚道理的,就是不给钱,难不成还能饿着你们?见外了不是。”
邱纯儒如今这外交官做的挺顺手,本就是族长的他,如今说话那真是滴水不漏,明明是客气,还让人感觉特别亲,听着啥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哪里是什么见外啊,你们也是刚来,肯定也难,我还能不知道你?最是个要脸的,若是我不事先说好了,到时候你啊,只怕是亏得裤子都卖了,还能充胖脸呢。咱们自己人,不相互体谅,那都成什么人了。”
虽说这投奔来,白吃白喝不好,有能力就不给别人添麻烦那是最基本的道理,邱澄明也知道,这些人只要不是真的到了绝境,绝不会做的太过,可真到了这个时候,相互推诿,相互客气,还有这个吴叔说得实在话,这场面真的是让人觉得利索,双方都十分的乐呵。
他这里觉得自己就是伸手,那帮人也不至于帮出个白眼狼来,而对方呢,即使来投奔,也不至于弄得自己好像讨饭一样低人一头。这就是人情世故啊!到处都是学问,看的邱澄明都一阵的感慨。
你还别说,这吴叔虽然说着客气话,可人干的事儿也确实十分地道,十分的有能耐,是个会算计的。
这些人别看一身乞丐装,可真掏口袋,那家底未必比邱澄明家差。别说是到开春了,要是凑一起,相互调剂着,估计到四五月份都没问题。你道他们怎么会这样?嘿,这世上从来都不缺聪明人。
从出来开始他们就有准备,知道这一路过来不容易,到了地方也要为冬日发愁,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来了一个破釜沉舟,将老家的房子,地,家里的锅碗瓢盆等等,一切能卖的都卖了。可以这么说,这些人,除了身上的衣裳,路上的饼子,身上就剩下这些家当换来的银子了。你说那是什么家当?再少的,一人身上也藏着三两银子,这能算少?
“看吧,我就说我们有钱,我从打这个主意的时候就算好了,咱们这一来,什么都要重新置办,买地基盖房子的,那更是要花大钱,所以索性来了个狠的,那边啥都没留,尽顾着攒钱了。”
说起这个,吴叔脸上一阵的嘚瑟,可见他对自己这一套十分的得意。
“再说了,就咱们这老老少少的,想安生的过来,也一样不容易,架子大了,那就是给人当肥羊的份,还不如这样,权当是讨饭的流民,还没人打主意,多好。你别说啊,连着拍花子的都离着三尺远,可是顺当了不少。”
他这话刚说出口,那边还喝着粥的三娃子喷的一下就笑出了声,顺带还将口里的粥喷到了地上,笑呵呵的插嘴道:
“吴叔说了,做戏做全套,寻最破的衣裳穿不说,还让咱们真的一路讨饭,还说什么权当戏班子演戏就不感觉丢脸了,结果,戏演的怎么不说,这一路上因为就这么一套衣裳,到了后来这身上的味,我们自己都闻着想吐,那个拍花子愿意凑过来?不怕熏死啊!”
他这一说边上的人也跟着大笑起来,邱澄明更是眼泪都笑出来了,小人物的智慧也不能小看,看看这主意出的,比他们来的时候都绝。
“你懂啥,咱们这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懂不?财不露白懂不?你们啊,就是脸皮不够厚。”
这是说自己厚脸皮?嗯,是挺厚的,大家都在笑,可人吴叔愣是还能维持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教训着半大的小子们,那表情,不去演相声都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