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闷哼一声, 终于醒来,只觉头疼得厉害,扶着头缓缓坐起。
“姐……”看见清樾抱着灵均, 而后者的心口处满是鲜血,她顿时愣住, “哥……”
见清樾面容悲恸望着自己,灵犀不可置信地伸手试了试灵均的鼻息,果然全无气息:“是谁?谁杀了哥?是不是昼晦?”
“昼晦是谁?”清樾还是头一遭听见这个名字。
“他是幽冥界的三皇子, 他一直藏在哥哥身上, 连蚌嬷嬷也是被他杀了。”灵犀道,“哥哥跟我说,他当年受了重伤, 若非昼晦,他就死了。可昼晦之所以帮他, 是为了操控东海。”
方才与灵均交手,雪兰河便已知晓,在灵均绝对不是被幽冥蛊虫操控那般简单,而是切切实实有一个人在灵均体内。那滴落到长剑的血, 能引得离合剑悲鸣,其戾气之深, 不可小觑,恐怕还是为幽冥界的厉害人物。万万没想到, 一直深藏在灵均体内的人竟然是幽冥三皇子。也就是说, 数千年来, 这位三皇子也一直潜伏在澜南上仙体内,就在他们身边……雪兰河伤怀之余,忽想到一事,立刻悚然而惊——灵均死了,那么眼下昼晦又去何处?
当年昼晦刻意重伤灵均,附在灵均体内。而眼下,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杀,说不定又藏在了何处。
毕竟是执掌东海的大公主,悲恸之余,清樾知晓自己还有正事需要处理,遂含泪将灵均的遗体交给班乾,请他将灵均带回东海水府。她站起身,举目四望,目光所到之处,皆是浅浅的水泽,方才的一场大战,许多海水漫上了岸边,也不知淹没了多少良田,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受灾。
雪兰河撑起身子,向四下张望,想看看何处有异状。低首时,看见不远树林间,东里长倒地不起,旁边夏侯风也躺倒,而墨珑却不知去向。他忙赶过去,扶起东里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东里长昏昏沉沉,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晓他拼命想替墨珑止血,刚把伤口包扎起来,墨珑就把他打昏了过去。旁边的夏侯风也是被墨珑打翻在地,直至现下都没有回过神来,完全不明白墨珑为何突然发难,也不明白墨珑明明重伤,哪来那么大的气力。
心下已升起不详的预感,雪兰河看着东里长衣袍上的血迹,忙问道:“你没事吧?”
东里长摇头:“都是墨珑的血,他……”想到墨珑伤得如此之重,眼下踪迹全无,不知生死,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雪兰河当时在远处也看见墨珑被昼晦挑在戟刃之上甩出去,想来他必是受了重伤,心中暗忖:人在重伤之极,也正是魂魄最为虚弱之时,当年昼晦就是重伤灵均之后,才藏到了他身上,难道今日的墨珑……
灵犀只看见了东里长、夏侯风等人,并未看见墨珑:“珑哥呢?”
白曦跑得慢,刚刚才赶到这里,听见灵犀问,忙道:“我刚刚看见珑哥往那儿去了,也不知去作甚?”
雪兰河急问道:“哪里?”
白曦往北面一指,雪兰河循指望去,茫茫一片水泽,已看不见人影。
“他去哪里做什么?”灵犀疑惑道,她尚不知墨珑受重伤一事,但看出雪兰河脸色不对,“怎么了?”
雪兰河迟疑片刻,思量着要不要告诉她。
灵犀愈发焦急,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疑心昼晦……”雪兰河顿了一下,“墨珑为了我,受了重伤,昼晦很可能……”他看着灵犀,没再说下去。
灵犀怔了怔,脑中先闪过哥哥的死状,然后猛然明白过来,惊道:“你是说,因为哥哥死了,所以昼晦不得不换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珑哥。”
夏侯风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莫名其妙道:“珑哥到底怎么了?明明伤得那么重,还突然出手打我。”
闻言,灵犀与雪兰河对视一眼,心皆是一沉。
“怎么办?”灵犀心急如焚,“珑哥会不会被他控制?他会做什么?”
雪兰河皱眉摇头,对于昼晦,他并不了解,一时之间完全想不到他会去何处?也猜不到他想做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昼晦这一消失必定后患无穷,须得尽快尽早找到他才行。
此时聂季已上前,将此前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向清樾禀报了一遍,清樾才知晓墨珑等人为了灵犀为了东海竟以命相搏,自己此前对他误解颇深,心下甚是惭愧。
“灵犀,你先随聂季回东海水府吧。”灵均已死,清樾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灵犀再出事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办,我会把墨珑找回来的。”
灵犀看向姐姐,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温和而坚定:“姐,我要去找他,你回东海吧。”
“他现下很危险,他很可能……”清樾看着她,“你明明知晓,昼晦连蚌嬷嬷都杀了,墨珑他……”
“我知晓,所以我才更要去找他。”灵犀斩钉截铁道。
“灵犀……”
清樾望着小妹,突然间感觉到眼前的小妹不再像过去的她,仿佛一夜之间,她就长大了,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也是在一夕之间从无忧无虑的豆蔻少女变成执掌东海的大公主。
昏迷中的墨珑,在颠簸中醒来,腰间传来的痛楚让他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马背上,而且手持缰绳,在旷野中疾奔。
“你醒了?”他开口道。
墨珑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他自己,然而他立即明白过来了:“你是谁?”
昼晦微微一笑:“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你怎得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有用么?”墨珑反问道。
昼晦耸耸肩:“没什么用,不过,会让我感到很舒服。我喜欢看你们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究竟是谁?”墨珑问道。
“昼晦,幽冥三皇子。”昼晦笑道,“怎么样,比你这个从青丘被赶出来的玄狐少主还是强一点吧。”
墨珑也笑:“三皇子在山海大陆数千年,混得连具躯壳都没有,还能这样自我安慰,确实比我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小狐狸,你……”昼晦刚想发火,转瞬又按捺下来,他的原意并不是想和墨珑斗嘴。而且,短短数语之间,他也意识到墨珑与灵均差别甚大,若是用当初威胁灵均那套来对付他,多半不起作用,故而笑道:“我喜欢聪明的人,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灵均那般愚钝,活该死了。”
“灵均死了?!”墨珑一惊。
昼晦浑不在意道:“是啊,其实他本可以不用死的,可惜人傻……”
灵均死了,灵犀会很伤心吧,墨珑黯然。
“对了,灵均在临死前,把他的灵力都给了灵犀。若我所料不错,现下的灵犀不仅没事,而且反而因祸得福。原来应该是她来补足灵均,现下反而是灵均来补足她。”
灵犀没事了,还得到了灵力!墨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你所言当真?”
“我骗你作甚,若非灵均这么做,我也不用离开他来找你。小狐狸,你是个聪明人,咱们也不必弯弯绕绕。”昼晦道,“我知晓,你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青丘统帅玄狐族,我可以告诉你,此事对我而言易如反掌。你见识过我的手段,莫说统帅玄狐族,就算是要整个青丘的狐狸都臣服于你,我也做得到!”
曾经听说过幽冥之人最擅长抓住人心欲望之处,墨珑沉默着,脑中不禁回想起自己离开青丘时的情景——死去的爹娘,落井下石的同族,还有长期打压玄狐族的那些人。
恨意一直在心中滋生,只是被他默默压抑着,而昼晦一眼就看穿了这点。
“那些欺辱过你的人,还有那些背叛者,只要有我,你就可以让他们受尽折磨,然后痛苦地死去,甚至生不如死地活着。”昼晦继续道,“当初将你赶出青丘,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墨珑依然没说话,过了半晌,才突然问道:“你在往北走,并不是往青丘去。”
马蹄飞驰,昼晦望着天际,道:“我要先去一个地方,然后才能陪你回青丘。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与我杠着来,方才我所说的话都会兑现。”
墨珑试着用手紧一下缰绳,很顺利,心中暗松口气,看来昼晦并没有完全占据躯体。魂魄进入陌生躯体,短短时日是很难完全操纵,何况灵均一死,昼晦就必须换一个人,说明他的魂魄还无法完全独立占据一具躯体,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墨珑自己并没有危险。
方才墨珑还在心中疑惑,为何昼晦会主动提出帮自己的忙,现下看来,昼晦既然需要这具躯体,就必须得到墨珑的配合,就像当初他让灵均臣服于他一样。想到此处,墨珑就不由更加疑惑:当年,昼晦究竟是用什么理由威胁澜南上仙呢?
道路曲曲折折,向北延伸,座下的马匹似乎被昼晦施了什么法术,径直一路狂奔,完全是一副打算把自己累死的架势,墨珑暗暗心惊。
由于整片山海大陆都刚刚下过大雪,极目四望,到处都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墨珑心念一动,问道:“你是要去天镜山庄?”
没想到他会猜到,昼晦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墨珑何等聪明,对于昼晦突然间发兵玄股,掀起滔天海水,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本来就心存疑惑。依着昼晦的状况,隐在灵均的面具之后韬光养晦,才是明智之举,他还远远没有操控东海的能力,为何突然间非要兴兵玄股,明明时机未到。
此前,无论是蛰伏数千年,还是派出巨型章鱼将墨珑等人玩弄股掌之中,昼晦的所有行为都证明他是个心思缜密行事步步为营的人。此番发兵玄股,他则像是一个冲动之极的人,似乎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非得要做些什么来泄愤。
而这场大雪,也许就是令昼晦突然异常的缘由。
“澜南上仙……”墨珑故意轻飘飘道,“可真是个好人呀,上回好不容易才见着她,想不到短短时日,她竟就离世了。”
昼晦立时驳斥道:“什么好人,不过是个蠢女人罢了!”
“蠢?不会吧。”墨珑存心想套他的话,“对了,你和澜南上仙在一起呆了数千年,我自然不如你了解她。”
昼晦却又不想谈澜南,闷声不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和她在一起那么久,听到她的死讯,应该也不好受吧。”墨珑继续道。
“死就死了,有什么好难受的。”昼晦顿了片刻,终是按耐不住心中怒气,咒骂道,“什么心怀天下,什么苍生为念,愚蠢之极!她死了又怎样?!除了一场大雪,还有什么?等明日雪一化,还有谁会记得她澜南……”
墨珑听其话意,追根溯源,昼晦如此愤慨并非当真厌恶澜南,而竟是在为她抱不平,认为山海大陆的众生灵根本不值得澜南来守护。
这样的愤慨,莫非就是昼晦发兵玄股的缘由?若当真如此,澜南上仙在昼晦的心中,想必分量极重。墨珑心中暗忖,卓酌就因为看过澜南上仙的一副画像,便为之神魂颠倒,以堂堂北海二太子的身份,竟去学修复书画,就是为了能进天镜山庄看澜南一眼。而昼晦与澜南数千年朝夕相处,很难说他究竟对澜南产生了何种情感,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