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酒下肚,忽有军吏匆匆入帐,在秦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益喜旺波从旁暗暗观察,觉得似乎颇为神秘,果然只见秦晋起身,歉然说道:
“秦某军务缠身,一会自有相关官员前来与副相签订条约,只不知副相的玺印可曾带了?”
“签订条约?”
益喜旺波愣了一下,他虽然没听过这新鲜词,但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条约”应为何物,想必就是类似于盟书一般的文书罢。
“请秦大夫放心,外使臣的公私引荐均带在身上。”
秦晋欣然点头,便大步出了军帐。
一出军帐,杜乾运就已经候在了外面,身边还有一名颇为身子单薄的紫袍官员。他瞧见了秦晋就赶忙上前行礼:
“小人拜见大夫……”
秦晋一摆手,让他不必拘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那边中军帐说话!”
紫袍官员也跟在杜乾运的后面向秦晋行礼:
“下吏礼部尚书夏元吉拜见秦大夫!”
“夏尚书一路劳顿辛苦,今日与吐蕃有一桩关系极重的事务需要处理,这才将您从长安请了过来!”
礼部尚书原本是个位高权微的差遣,夏元吉也是在任上乐得清闲,他实在想不透秦大夫急急召自己到军中阵前,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好在这个秦晋的名声还不错,自打入仕为官以来,所为也都是于国有利的,更不见此人曾经迫害构陷过同僚,因而夏元吉还是稳定了一下心神,跟着秦晋走向中军帐。
进入中军帐内,秦晋便命人将早就草拟并誊抄好的“条约”取了出来,然后又放在夏元吉的面前。
“且看,这是我大唐即将与吐蕃签订的条约,此事以秦某的身份并不合适过分参与,夏尚书以礼部长吏负责藩属外国之往来事,责无旁贷啊!”
夏元吉亦是愣愣然,对秦晋所弄出来的新鲜玩意有些不明所以,但马上就也像益喜旺波一般明白了所谓“条约”的性质,不过是用了一种新鲜的说法而已。
然则,真正让夏元吉心跳手颤的则是这份“条约”的内容,百多年来桀骜不驯的吐蕃称臣纳贡也就罢了,居然还允许唐朝派兵进驻布达拉宫左近,这不就等于彻底绝了吐蕃与大唐较量的根子吗?
夏元吉甚至对这份所谓的“条约”表示怀疑,吐蕃人又岂是好相与的?就能乖乖同意唐朝派兵深入其腹地?不过,以夏元吉为官多年的城府而言,他是断然不会提出异议的,戳破牛皮这种得罪人的事只有那些官场新丁才会做得出来。
于是乎,夏元吉就像配合演戏一般,先是做出了惊讶状,继而又表示深深的拜服,称吐蕃百年痼疾,居然在秦晋手中一举扫除,这等功绩实乃立国所未有。一通马匹拍了下来,就连同样也善于拍马屁的杜乾运都觉得有些肉麻,于是便道:
“夏尚书一会就要去见那吐蕃副相了,得先打好腹稿,想想对方会如何讨价还价……”
闻言,夏元吉又是一愣。
“讨价还价?”
他又征询似的看向了秦晋,秦晋只说了一句话:
“条约所罗列的条件,一件都不许妥协!”
“是,下吏明白了!”
不过,夏元吉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颤巍巍的提出了疑问。
“国书修订历来由政事堂的宰相负责主持,下吏不过区区尚书,恐怕,恐怕也是资格……”
秦晋一挥手,道:
“如今政事堂的宰相非走即伤,放眼满朝文武,没有人比夏尚书更合适!”
杜乾运则在一旁帮腔道:
“秦大夫说你合适便合适,再说那吐蕃副相早就成了丧家之犬,夏尚书还犹豫个甚来?”
“丧家之犬?”
夏元吉对吐蕃内讧的情况不甚了解,杜乾运就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接着秦晋又补充了达扎路恭败走,益喜旺波成为笼中野兽的情况。如此竟将这位礼部尚书惊得目瞪口呆。
“吐蕃就这么败了?就这么败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曾经攻陷长安的吐蕃大军居然就在杜乾运和秦晋口中那三言两语的描述中分崩离析了。不过,从震惊中缓过来以后,他便马上觉得自己的底气也变得十足了,不就是负责与吐蕃副相签订条约么,盖印签名而已,容易得很。
秦晋为了给夏元吉打气,又道:
“还有一桩秘密事要交代给夏尚书,吐蕃大相玛祥仲巴杰已经授首,首级也已经到了秦某军中!”
“啊?”
夏元吉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绪登时又是一团乱,玛祥仲巴杰当初在长安时对于唐朝百官就是魔鬼中的魔鬼,哪个提起此人不都得肝颤三分,而今竟然也死在了秦晋的手中。
说实话,夏元吉是有些怀疑的,也不知为何胆子忽然就大了不少,有些期期艾艾的问道:
“秦大夫可否让下吏辨认一番?”
秦晋欣然笑道:
“有何不可!”
很快,盛放玛祥仲巴杰首级的木盒被摆在了夏元吉面前的案头,盒盖被杜乾运打开,一股腐臭的气息登时就传了出来。夏元吉掩住口鼻,定睛去看,好悬没恶心的吐了出来。
虽然首级的面部很是狼狈,但依然能看得出来,确系玛祥仲巴杰无疑。
玛祥仲巴杰曾在长安召集唐朝百官训话数次,夏元吉自然也在其列,对玛祥仲巴杰的印象很是深刻,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了此人。
“秦大夫真乃天兵神将啊!”
如果输夏元吉此前还是奉承拍马,此时则完全出自于内心的恭维。克复两京,斩吐蕃大相,这些功劳恐怕将开元天宝一朝所有武将的功劳捆在一块都无可比拟啊。
“下吏这就去见那吐蕃副相,一定不负秦大夫信重……”
金城,清虚子得到了吐蕃内部一位千夫长的举报,俘虏中有一个人的身份似乎很是特殊,益喜旺波对此人很是尊重,应该是个地位很高的权贵。
这位千夫长在昨日一战中被益喜旺波以作战不利的罪名当众羞辱,是以怀恨在心,便有了今夜的报复举动。
清虚子不管那千夫长的动机如何,但却知道这种识时务的人在哪里都不缺,当即命人带着他去俘虏中搜寻那个地位高贵的神秘人。
结果很快就抓到了人,不过却让清虚子有点失望,因为他们抓到的居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清虚子甚至以为这是益喜旺波的私生子,但少年的行为举止都透着一种加以克制的自信,又让他疑窦丛生,显然这不是一个私生子所应有的气质。
那千夫长盯着少年看了半天,忽然大声道:
“你,你是赞普?”
赞普两个字让清虚子心脏一颤,瞳孔猛然搜索。他也想到了,吐蕃的赞普年纪也就在十二三上下,再联系到益喜旺波对这个少年的态度,莫非真是吐蕃的少年赞普赤松德赞?
赤松德赞见身份已然暴露便不再否认。
“我就是赤松德赞!”
突然,清虚子大笑了起来,笑的无比开怀和得意,能够擒获吐蕃的赞普,比控制一座金城,这功劳可要显赫的多了。
“快,将此人送往中军,请秦大夫甄别身份……不,贫道亲自押送……”
清虚子押着少年赞普赤松德赞抵达中军时,秦晋与杜乾运正坐在中军帐内讨论长安的情况,他现在放心不下的还是城中军民们的伤亡过甚,导致民心离散……
“大夫,吐蕃赞普被活捉了!”
军吏赶过来禀报时,秦晋一顿以为这是玩笑,但清虚子很快就带着赤松德赞出现在了军帐之中。秦晋从未见过赤松德赞,但杜乾运见过啊,还曾与之密谈过,自然认得这是货真价实的赞普。
赤松德赞忽然见到了“熟人”也觉得很是惊讶,但马上就恢复了常态。
“原来杜先生也是神武军的人,难怪,难怪……”
杜乾运则面带讥诮的报之以微笑。
“可惜你们一手好棋竟下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说起我们来还要感谢赞普和副相啊!”
赤松德赞毕竟是少年人,听了如此讥讽,伪装的镇定登时就不见了,只见他又气又怒,想骂又犹豫了……
秦晋忽然得知赤松德赞也被俘获以后,第一反就是在盘算着,如何能将这奇货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同时,他也明白了益喜旺波有意隐瞒了赤松德赞的行踪。看来此人还是贼心不死啊,妄图借着神武军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赤松德赞的落网彻底打碎了益喜旺波的所有幻想。当然,秦晋绝不会再放赤松德赞回吐蕃,至少三五年内不会。
正巧,夏元吉兴冲冲的回到中军帐内复命,手中还捧着那一式两份的“条约”,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当场的赤松德赞。
赤松德赞未曾在长安公开露面,所以他并不识得此人的身份,但见秦晋等人的神情马上猜到了此人应不简单。
“夏尚书来的正好,条约签订可还顺利?”
“托秦大夫的福,顺利极了,益喜旺波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有,所有条件都应了下来。”
赤松德赞觉察出了其中的问题,愤怒,惊恐不断的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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