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些年来卿玉轩纨绔声名在外,名动天下,技惊四野充其量就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就一些偏僻地点的人,还都将认知停留在这位卿小公爷混吃等死没出息的程度上,就只是这么来拜祭一次,竟能让这些二叔的老部下如此激动和高兴……
尤其是最后四个字‘也懂事了……’更是让卿玉轩心中有些发酸……多么纯朴的感情,晚辈拜祭长辈,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自己来了,略尽孝道,竟能让他这个外人激动成这样,甚至连声夸奖懂事了……
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是如此的低……从这里也可见之前的卿玉轩混账到了什么地步……
泪流满面的站起来,石刚回过身大吼,“大家都过来!大喜事,卿小公爷来看望将军了……是将军家的侄女啊,大家快过来啊!快些过来迎接小公爷。”
“轰”的一声,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大家甚至抛下铲子就这么光着背脊跑了过来,人人脸上都是一脸的激动,其中年龄稍大些的一个枯瘦汉子一边跑就流下眼泪来,哭叫道,“小公爷总算是来了……想必将军这些年在地下,也是日夜盼望……今日天可见怜,终于有嫡亲后辈前来拜祭……将军地下有知,当能了却一个心愿……”
冷静沉稳如卿玉轩者,今日也不知怎地,眼圈禁不住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这种发自肺腑的高兴,让卿玉轩越发地感到有些心酸惭愧。
这一大群汉子将卿玉轩和楚九婴围得密不透风,人人的脸上,尽都是最真挚、发自肺腑的欢喜。
最初的激动过后,顿时七张八嘴,“卿小公爷不愧是将军的侄女,看这眼睛,跟将军一样的沉稳睿智……”
“不对,我觉得还是嘴巴最像,就那么微微的抿着,有些坚决残酷的味道,威严得紧,每一次下命令的时候,嘴唇就这么抿着……有一次我接令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还吓了一大跳……”
“你们什么眼神……你们看小公爷这两道眉毛,长眉入鬓!当初大帅大战暗江寒之时,下总攻的命令的时候,将军的眉毛就是这么一扬;我当时就觉得必胜无疑!怎么样,我就说赢定了,重挫敌人,小公爷的眉毛最像大帅了……”
“……”
众人说着说着,莫名间声音渐次地小了下来,一个个只是出神地看着卿玉轩的脸,嘴里喃喃的念叨着,“真像……真像将军……”
慢慢的一个个突然都是泪眼朦胧……
突然一个汉字呜呜的痛哭起来,哭的肝肠寸断,断断续续的道,“我蒋晨探仿佛又见到了大帅……这张脸……我每天都会在梦里看到,今日,终于又见到了真人,小公爷,你怎地不早来呢,将军啊,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啊……”
他这一哭,所有的汉子都是紧紧地闭着嘴唇,脸上肌肉抽搐,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却是终于不能够做到,紧闭的嘴唇慢慢的辛酸的张开,眼泪就这么刷刷的掉落下来……这魂牵梦萦了二十年的脸庞……可惜,这个人,始终不是将军再临!她是将军的侄女,将军……我们终归是见不到了……泪雨纷飞!
如斯铁血男儿,撕心哀声!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真个伤心时!
如今伤心时至,大哭一场,才见男儿本色!才是真性情流露!
这种难言的悲伤情绪,甚至感染了楚九婴,忍不住将脸转了过去,黯然神伤……
卿玉轩也见泪痕,却自劝解众人良久,众人这才终于停住了哭声,一个个却是不好意思的抹着脸,感到有些丢脸似地……
仿佛是在刻意地转移话题,石刚抹着脸,勉强的笑了笑,道,“小公爷,这位公子是……?”
他这一说话,众人的眼睛才终于注意到,面前还有一位风姿特秀的如玉少年,更是跟小公爷一起来的,不由得都是兴奋起来:难道……
“各位叔叔,这是我夫君,姓楚。呵呵……今日特意带来,给二叔他老人家看看,还中意否?诸位大叔尽是我父亲和二叔的手足兄弟,侄女这位夫君,可能入诸位大叔的法眼吗?”卿玉轩笑了笑,介绍道。
“真的?”石刚摸着胡须,哈哈大笑,“这样贤惠漂亮的儿媳妇,将军若是知道了,那得多高兴啊,如此英俊潇洒的公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众人尽都兴奋得满脸通红,如看珍玉一般的看着楚九婴,一个个尽都满意的直点头,笑得合不拢嘴,这情景,简直比自己的女儿找了夫君还要高兴……
这帮汉子的注视,看得这位一向落落大方高贵典雅的九婴尊者竟然也是羞涩不已,低垂着雪白的玉颈,只觉得心头如同小鹿般乱撞……
“快快快,兄弟们闪开,我赶紧带小公爷和姑爷上去参见将军;想必将军他老人家也等得急了,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未见亲人,今日侄女携夫君联袂而来,是大喜事。”石刚兴奋得满脸通红,举着手臂大吼。
卿霄雨虽然早已身死二十年,但这帮近卫军提起卿霄雨的时候,却仍是用‘参见’,而不是用‘拜祭’……拜祭,那是外人用的成为,在这帮粗豪汉子热血男儿的心里……将军他,永远也不会死!他,依然活着!那耸立的帅帐,和高高飘扬的帅旗,就是大帅!就是卿霄雨!
“正是如此,免得将军着急。石刚大哥可得好好照顾小公爷和姑爷,赶紧上去,要不将军生了气,兄弟们可是集体会打你的军棍……”众人一阵起哄。
这才依依散在两边,不经意间,已经是整齐的两排队列,目送着卿玉轩和楚九婴缓缓从他们中间经过,眼光中,全是看着自己子侄儿女一般的莫大欣慰……
卿玉轩一路打着招呼,直到行出好远,回过头依然看到,那近千名大汉仍然在看着自己的背影,没动一动……就像是看着当年他们最最尊敬与崇拜的……白衣大将……
卿玉轩心中又是一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遏制住某种情绪,但却是竟然鼻头酸涩,眼泪差点忍不住滴了下来……
石刚跟在他的身边,满脸高兴,就像是立了什么大功一般。
一路为卿玉轩介绍着每一草每一木,脸上的刀疤,似乎也在高兴的颤抖……
“小公爷,您看这里;当初将军领军来到这祁连山脉,第一次下马,就是在这里。这里还有几块石头,当时大帅就站在那块最大的石头上,回头看兄弟们的队伍雄壮的走来,那时,我还只是将军近卫小队的一个小队长,正好跟在将军身边,看得清清楚楚,至今仍记得,将军当时说了一句话,他说:‘这里,倒是一个扎营的好去处。’”
石刚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一下子变得沉稳,似乎是在模仿着当年卿霄雨说话的沉雄口气,脸上的表情,竟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顺着他说的看去,只见那里一块大石,方方正正,周边的许多棱角,竟然有些圆滑了……想必是这二十年来,这些近卫军们天天的擦拭,竟然让这一块普通的石头不知不觉的完成了打磨的过程……
“当年来到这里,将军似乎就有些心事重重的。那边的那块石壁,将军曾经在那里站了好久,沉着脸,一言不发。良久之后,却念了一句诗。兄弟们在之后就刻在了石壁上……”
石刚眼中一红,道,“我石刚是个粗人,虽然也不懂那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每天从这里路过的时候,总要念上一遍。”
卿玉轩缓缓抬步,来到那石壁之前前,只见那上面果然刻着两行铁画银钩般的大字,字迹却与山下的那七字一模一样,“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原来二叔……他竟也早已厌倦了杀伐……”卿玉轩静静地看着,不由得想起了父亲给自己说的二叔‘男儿不节哀’的故事。
这两句诗,正是表达了卿霄雨这位一代军神,白衣大将,内心深处对战争的由衷厌恶,以及和对自己兄弟手足们的至大祝福……
地势愈行愈见陡峭,渐行步上登山之途。
再走出半里路,山腰处道路更形狭窄,最多也就只能容四五人并肩而行,一边是刀切一般的峭壁,直插青天;另一边却是不高的悬崖,悬崖下白雪光滑如镜,竟然像是一片平原一般……
“这下面是一处大湖,只是此时全被大雪覆盖住了,眼下却是看不到。若是到了夏天,波光粼粼,好看的很。”
石刚有些骄傲的介绍,“当年在此地驻扎了三天之后,有一天将军来到这里,看着湖水出神的看了半天,用自己的配剑,在那边石壁上刻了几句诗……”
卿玉轩早已经注意到,面前峭壁上,另有一块较为平滑的地方,上面用剑尖刻下的数行字迹,字体圆润饱满,且又自然而然带着一种磅礴大气的味道,“卸甲归田种夕阳,清闲岁月乐无疆。桐头喜鹊歌新意,桂下幽兰颂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