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问道:“你是说缉私队的船每隔一天巡逻一次?”
“其他的巡逻路线我不知情,应该有一条巡逻路线每隔一天路过从我们这里能听到声音的那个地方一次,也就是说明天上午会继续路过。而且属下从声音中推测那里有一座面积很小的小岛或者是沙洲。”
张弛问道:“你估计那里距离这座岛有多远?”
李奕很肯定的答道:“一千五百米,误差不会超过五十米。”
张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以前是英**舰上的轮机员,民国二十一年淞沪抗战爆发,失去了工作,后来参加了咱们自己的军队,民国二十六年南京沦陷后,随着长官投降了日本人。到了这个岛上第一次听到巡逻艇行驶的声音,以后每天的那个时候我都走到岸边倾听,仔细分辨:船只曾有过一段时间减速,说明有沙洲,却没有停泊,证明沙洲上没有人。距离在一千五百米左右,我能游过去。”
想起远洋客轮轮机长出手的余浩辰,为了掩护自己和葛佳鹏等人而死,张弛心下黯然。李奕以为他不愿意让自己涉险,继续劝说道:“我问过其他人,崔峰是个旱鸭子,乔文荣、陈铭说他们水性也不错,三个人,事先设伏,打日本人的巡逻艇一个措手不及,胜算应该有五成。”
张弛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冒险一试。一千五百米,我的水性也没问题。集中武器,趁着太阳还没有下山,这时的水温是一天中最高的时候,半个小时后我们四个人泅水过去设伏。康和,你和崔峰在这里留守。”
李奕等人深知张弛的身手,由他参加指挥行动,虽然有风险,却胜算大增,都没有劝阻。李奕说道:“我这就去做准备。”
与此同时,葛佳鹏回到了根据地,孙栋盛迎了出来:“你回来了?和冯根生、巩肃和交接好了?”
“老林还留在上海,老冯和巩肃和都是军统的老人了,你就放心吧。刘特派员还没有回来?”
“他去上海了,临行前说是两三天就回来,也快了。进屋里谈吧,以后第三纵队、根据地就由我你共同负责了。”
葛佳鹏走进房间,急着问道:“有周局长的消息吗?还有张副局长的下落,查明了吗?”
孙栋盛辗转得到了军刀李奕的助手送出的消息,答道:“周局长没有消息,七十九团有个自己人,传出消息,说是参加整训,对张副局长的下落一无所知。”
葛佳鹏很失望:“那怎么办?如果刘泽之还在76号就好了,上海分局以前处境再危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老虎吃天无从下手。老孙,你说刘特派员来了,有没有可能再发展一个内线?”
孙栋盛苦笑道:“病急乱投医,就算有可能,也是缓不济急,倪新那个人,取得他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说这些有什么用?先办交接吧,我向你介绍一下目前第三中队的状况吧。”
二十七号下午八点,苏州河畔一处杂乱的棚户区,一间半截青砖、半截木板搭建的简陋的房子里,张克清的助手,三轮车夫老莫拎着两张烙饼、几根大葱回来了。他居住的这间棚户房正处在简易马路的拐弯处,巧妙的利用了视觉误差,外面看起来不大,实则算上拐弯形成的一个三角形,里面的面积并不小。
老莫走进房间,反手掩上了门,搬开几张木板拼成的床铺,下了密室。淞沪日伪通缉榜上的头号要犯、军统上海分局局长周成斌在这里养伤已经十天了!
时间推回到十天前。周成斌连中两枪,左肩的一枪是擦伤,倪新的那一枪却击中了他的右腿外侧,子弹留在体内。周成斌拼尽全力跃出地面,反手盖上井盖,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下!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唯一的一枚美制军用手雷,决意同归于尽!
手雷在地面爆炸会累及无辜,他却不能把手雷投进竖井里,周成斌并不知道张占无法脱身赴约,这里距离事先约定的联络点不算太远,他要利用手雷在地面爆炸的巨大声响和漫天烟雾向战友示警。
半个小时前接到命令离开安全房的张克清坐上了自己助手的三轮车,恰好路过此路,竖井里传出的枪声没有惊动夜市其他的人,却逃不过张克清的耳朵,他低声命令放慢车速,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张克清一眼看见委顿在地上的周成斌,他心念一动:既然看到了,焉能袖手?命令道:“老莫,看见那个人了吗?你只要对他说‘我是张克清的助手’,他就会跟你走,把他拉到安全地方。”边说边跳下了三轮。
老莫是一个合格的助手,一句话没有说,拉着三轮快步进了夜市。
半个小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老莫把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迷中的周成斌安置在了这间密室里。老莫学过一点战地急救,简单包扎止血后,周成斌悠悠醒来:“这是在哪里?张克清,张先生在哪里?你是张先生的助手?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反问道:“你是谁?”
此人是张克清的助手,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他,也没必要隐瞒,周成斌答道:“军统上海分局局长周成斌。”
那人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周成斌愕然。
过了一会,那人又回来了,说道:“你叫我老莫吧。我只是奉命救你,外面一定在大规模的搜捕,你左肩是擦伤。子弹没有留在体内,右腿上伤的不轻,如果不马上手术,活不了多久,我只懂一点急救常识,没有这个能力……”
“军统欠张先生,我个人欠张先生的,太多了……莫先生,我再求你一件事:去找我的部下……”
“不行!如果你的部下知道你在这里,岂不就知道张先生的身份?我不是军统的人,说实话,救你,是奉命行事,我本人是不赞同的。”
周成斌神色黯然,说道:“你说得对……谢谢,我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太轻……我死后,等条件允许了,请把我的情况告诉戴老板:我周成斌没有辜负老板的栽培和教诲,请戴老板替我回报张先生和您的数次援手之恩。”
“这件事我也不能答应,为了协助你营救刘泽之,张先生已经被上级处分了。如果让上级知道他又出手……所以我们救你这件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周成斌默然片刻,又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死在这里总比落入76号手中要好得多。”
“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如果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何必冒险救你?我没有能力,可是张先生有,他虽然是电讯技术人员,却接受过专业的医学培训,只要子弹没有打断骨头,他就有把握把子弹取出来。我先给你注射一针镇定剂,你睡一会恢复体力,我这就去和他联系。”
周成斌再次醒来,密室里伸手不见五指,他试着触摸右腿,剧痛袭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莫手持一盏很小的汽灯下了密室:“在麻醉药和镇定剂的双重作用下,你睡了十八个小时。手术还算成功,子弹取出来了,侥幸没有打断骨头。暖水瓶里有水,这是消炎药,每天三次,每次四片,你记得吃。五天后你可以上去在房间里透透气。我每天只能给你送一次饭,你将就一下吧。”
“谢谢,外面情况怎么样?我能见张先生一面吗?”
“见面?没这个必要。我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反正你现在也走不了。”
不知为什么,老莫对周成斌很冷淡,话里话外透着一丝厌恶。
话不投机,周成斌只能沉默。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二人在此期间说过的话不到十句。周成斌几次想离开,又想到以张克清的谨慎,他没有开口让自己走,说明时机不成熟,一意孤行自己有危险还在其次,也许会害了再次仗义援手的朋友,只能耐下心来养伤。
这天老莫终于开了金口:“周局长,我刚接到上级指示:76号对您的追捕告一段落了,如果您的身体许可,随时可以离开。”
周成斌艰难的起身:“谢谢,我这就走,但愿有机会报答……”
老莫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什么报答?你不害我们,就烧高香了!我一会给你拆线,明天凌晨送你走,你是少将局长,总不至于没地去吧?你走后这个落脚点我们也就放弃了,免得你翻过手里加害我们。”
周成斌苦笑了一下,说出了和部下联络的办法。
老莫惜言如金,只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二人默默地吃过晚饭,老莫替周成斌拆线。结束后周成斌拿起简易行军床上的手表递过来说道:“这是上次我回重庆,戴老板送给我的,我转送给你做个纪念。”
老莫脸色一肃,啪的一下重重挥开周成斌的手:“我不要!”
毫无防备的周成斌脱手,手表掉在地上,老莫黑着一张着脸离开了密室。周成斌艰难的俯身捡起手表,叹了口气,爱惜的擦拭着。
二十八日凌晨两点,老莫下了密室,把配枪扔在周成斌身上:“拿着!还有药品,也送给你了,按照你的话,十分钟前电话也打完了,走吧。记着你的承诺?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