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并不顺利,罗伯特只是摇头,含笑玩味,“Sorry楼先生,你虽然有气质,有魄力,但我只是赏识你,要知道,我对男人不感兴趣的。”
短信铃声响起。
透过厨窗,隐约可以看到男人忙碌的身影,一阵阵菜香从厨中传出来。
而黑色手机,正放在沙发扶手上。
离堇心像做贼一样提了起来,随即恢复一片冷寂。
厨中的男人从容地翻炒着锅中的菜,仿佛没有听见。
隐约带着某种挑衅意味,她丝毫无惧拿过手机,屏幕上,一条短信映入眼帘。
“堇,我在罗伯特这儿,喝茶很开心,一会就可以回去,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在家等你,最好赶上中秋节那天团聚,以后结婚纪念日和中秋节一起过。”
离堇淡淡一笑,麻木冷漠的脸看上去柔和了一些,将手机放回扶手上。
她当然知道他在骗她,但看到这样的短信,只觉得一阵温馨。
“或许今天过后,就没有什么事了。”
她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对楼铮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半个小时,她一直在发呆。
“开饭了。”
厨房那头传来一个清凉的声音,有温润玉质之感。
欧别洛端着托盘走出来,一共六道菜,有汤有炒有蒸,正冒着袅袅热烟,香味混合在一起,轻易地挑拨着人的嗅觉味觉,白离堇心理的不情愿抗拒不过生理的需求,默默咽了一口口水。
大脑一疼,那个该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三分钟之内,有人会亲自将东西交到你手上,你只管下到欧别洛的酒杯中,一个小时之后,我用楼铮跟你换欧别洛,白离堇,你未来丈夫的命被我捏着,千万不要跟我玩花样。”
离堇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扣紧沙发靠,身体微微虚晃了一下,等疼痛散尽,一种凄惶的感觉涌了上来,不断弥漫,膨胀,充斥在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间。
原来恭妙妙大费周折,不过是想借她的手,让她对欧别洛下毒,然后,控制这个男人,日夜,一辈子。
姓欧的确实该死,可一下子清楚整盘计划,她一时间有些吃不消。
应该是这样的,是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冲击。
仅此而已。
迷迷糊糊中,她这样想。
欧别洛受制,不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么?甚至可以上前去踹两脚,划两刀,以缓解心头之恨。
或者干脆在他喉咙上割一个口子,大笑着,看他鲜血汩汩流出。
有什么在心间叫嚣,催促,毁了他,毁了他一辈子,包括事业,家族……
然而,这样的疯狂,却是伴随着一阵阵时而尖锐,时而缓钝的痛苦。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白离堇复杂的目光向餐桌看去,不由得一怔。
他还没有动筷子,坐在对厅窗的那个位置,平静地注视着她,一改往日的疏漠阴冷,此刻的他,唇角微有笑意,像冬末春初的一缕清风,五官玉蕴柔回,温润若大四那一年,环着她的腰走在紫荆花旁的模样,那双多少日来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此刻眷恋依依,有星芒在闪烁。
白离堇脚像被灌了铅,沉重地,缓缓地向他挪去。
仿佛每走一步,就离那个可怕的即将到来的事实越近。
然而,此刻促使她上前的,并不只是这个理由。
似被什么吸引,蛊惑,心不由己,推动着身体移动。
那只受伤的脚也像寻常一样整个挨着地面,浑然意识不到任何痛苦。
她感到体力,精力一点点散去,又聚起,反复循环,不知用了多久,终于到了饭桌边,在这个过程中,手被什么触碰了一下,指甲中仿佛多了一些东西。
她站在桌旁,眉头蹙起,看着对面的男人,有些发怔,欧别洛抬眼看她,笑,垂睫,微微摇头,拿过一旁的烈酒,缓缓倒进杯中,“楼夫人,我喝了几日的烈酒,还没有哪一次,比今天中午更有兴致。”
修指向对桌一让,离堇像提线木偶一样坐下,慢腾腾地拿起筷子,“欧大少主,今天心情似乎很好?”
手指将快箸扣得很紧,指腹隐约传来一阵疼痛。
另一只手抬起,揉了揉太阳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以免露出破绽,只要他稍有警觉,楼铮的性命,就会葬送在恭妙妙手中。
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欧别洛玩味一笑,“今天日子特殊。”
白离堇心一紧,盯着他的眼睛,“什么日子?”
掌心一下子沁出了细汗。
欧别洛执起酒杯,向她遥遥一敬,“忘了?我们真正相遇的那一天,大四,刚开学不久,也是快到中秋节了。”
他颔首饮下,眸中星光流熠,仿佛最清醒的罪,浓烈的酒香蔓延开来。
白离堇匆匆移开目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噢,是吗?我记不得了。”
“你这样的女人,又会记得什么?”
他似乎毫不意外,笑意泛苦,连续两口,大半杯酒已经见了底。
离堇生出一丝懊恼,视线有意无意扫过空杯子,脑海中转念如闪电。
在酒中下药不太现实,唯一的途径是弹在菜上,可六样菜他一样也没有动过,似乎全部只是为她准备的。
就算她成功下了药,也不能保证均匀,且隐人藏在她指甲中的无色药粉,指不定还不够影响一盘菜,如果他一直不动筷,计划失败,楼铮一样得死。
白离堇的希望又回到了酒上。
欧别洛轻晃了一下空酒杯,唇角的笑逐渐身子敛起,长身倾过桌,与酒瓶一道递了过去,眸子一片幽漆,“楼夫人,今天本该对饮,可你身子不易饮酒,你倒你的那一杯,我替你喝,怎么样?”
离堇心一动,疑惑地看着他,他神色诚挚,怅然,仿佛真的只是为了纪念,要救楼铮,正是最好的时候。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好,欧别洛,喝了这一杯,我们之间,再也不提过去。”
她将杯瓶接过,放下,冷漠的语气隐含着一抹怅然。
不提过去?是要真的诀别么?胸中一阵钝痛,欧别洛眸色一沉,保着倾身的姿势,修指将杯口覆住,语气带着一丝哑,“你,忍心?”
白离堇平甫住心头的一丝波动,疏漠地笑,“人总得向前看的,我们之间,是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在男人复杂的目光中,她往杯中徐徐倒酒,酒缓慢地上涨,仿佛永远都不会满,她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烦躁,托高瓶底,一杯酒,很快就注满了。
而指甲缝内的药,也毫无破绽地全部下了进去。
“楼夫人亲自斟的酒,味道一定非比寻常。”
欧别洛忽然勾起一抹笑来,眸中星点微烁,仿佛早已习惯,除非协议,“说”这样的东西从来没有什么作用,他动一动指头,她成为修罗娘之前的人身,就不得不跟他联系在一起。
而中秋之后,就算他不再扰她,她也会主动来缠他,杀或者恨,都是一种摆不脱的纠葛。
这一辈子那么长,他们的命运像两棵根部相互交错盘结大树,谁也不要想摆脱对方。
或者一起死,或者相爱。
“非比寻常”四个字钻进耳朵,离堇手微微一抖,酒水差点溅出来,她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他饮下了这杯酒,楼铮就有救了,而她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将酒送到他口中,什么也不用去想,决不能有其它的念头。
她拼命平甫着翻腾不休的情绪,敛住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手指几乎叩入杯壁,终于稳当当地,送到他唇边,眸光清凉,“大少主,请!”
欧别洛直看着她,眼中有她读不懂的意味,修指抬起,握住杯壁,向下轻按,烈酒连续被饮下,无声无息,只见喉咙在鼓动,长睫的倒影落入盏中,越褪越远。
离堇的手还握在杯盏上,怔怔地看着他饮下,只感到一阵虚惶一阵无力,身体几乎要瘫痪下去,杯中酒还剩下一半,她的心也仿佛被剜走了一半,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手指再紧了紧,下意识地,将酒杯往回拖,然而,几乎是同时,男人的手也稍微加了一把力,仍然没有离开她的手,只是杯底抬得更高,酒水以不可收回的势头,飞快进入他的口中。
白离堇身体一软,手颓然松开,脸色苍白似雪,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一片纷乱无措,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荡,他喝完了,他把毒酒全部喝完了……
他可能瘫痪,可能任人摆布,甚至可能就这样死掉。
“好酒!”
欧别洛抿唇一笑,收回身体,又自顾倒下一杯,掀起眼皮看她,“楼夫人亲自喂酒,真是一大幸事,四个月以来,楼夫人还是第一次对欧某这么亲近。”
白离堇闭上眼睛,“为什么要逼我?”
一开始就是他,是他将她掳到别墅中来,才有了后面这些迫不得已的选择。
也是他,故意疏忽,让恭妙妙的人将楼铮带走,还说什么周旋之计,楼铮的悲惨遭遇历历在目,要她怎么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