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两京十三省,算上军镇外藩,真是幅员万里,辽阔无比的疆土。
在这个时代,这么大的地盘带来的问题是传递消息的不便,京师偏生又在大明的北边边境,天子守国门,可这也有个大麻烦,那就是从京师向其他各省传递消息,需要的时间太长,毕竟快马奔驰速度也有限。
这也是为什么要在南京设置南京六部,设置南京兵部尚书,南京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三位一体的制度,算是设立副中心,免得因为路途太远消息不畅,失去对南方的控制。
京师的消息去往南京,去往江南各府,快马出京,人只在换马的时候下马,一路不停,最快也要十天的时间。
大明官方公务上的是十一天,也就是说,两京传递消息在十一天到达,是正常的。
不过京师多少官员出自江南,京师的多少政策又和江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漕运的大批物资又都是从江南运来。
官场上、商场上,多少政治、金钱上的东西都需要不停的沟通往来,不说别的,两淮盐商富甲天下,户部关于盐业的消息对他们重要之极,稍有波动都是十万甚至百万两的进出,如何能不用心。
用更好的马匹,沿路上不会受到任何的官差阻隔,真正做到三十里一轮换,让马匹始终是保持在高速的速度前进,京师到南京最快可以做到八天,据说做到六天半的时候。
这条线路就不是属于官方,而是由江南豪商大族共同建立的这条线路,两淮的盐商,江南的豪族,方方面面都是从这个线路上受益。
王通在天津卫经营三年,才在京津之间设立了一条快马传信的邮路,而江南豪门大族则是已经有两百年。
朝廷中的任何消息,靠近顺天府的保定府和真定府都未必知道,江南那边则已经了解清楚,至于这针对松江府徐家的侵占田地一案,这件案子牵扯到眼下的江南首族,又极有代表性,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盯着。
王通六月中婚事的时候接的旨意,眼下七月中才出京,江南那边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反正万历皇帝的态度很是明白,王通也是不急了。
左右都是公差,那就按照公事来办,在通州码头这边上船,沿运河一路南下,到时候过江到江南那边,这一路上差不多要二十多天的时间,悠哉悠哉。
从京师那边过来相送的人不多,无非是李文远、吕万才等几名相熟的官员相送,在那里叮嘱了两句,众人也就是回去。
这一次,王通身边的亲兵自然全都带上,马三标却让他留了下来,如今马三标在锦衣卫内部也挂着副千户的头衔,杨思尘一名文士有些事不方便,有马三标这个人头精熟的武夫在,可以帮不少的忙。
通州行船去往天津,一切顺利的话,也要三天两夜的时间,王通这边一共是带了十三艘船,百余名亲兵加上装备,倒是绰绰有余。
以王通的习惯,身边是不带下人的,都是亲兵近卫忙碌,不过这次和往日不太一样,却有五个身穿青衣小帽的仆人在船上忙碌。
亲兵们除了谭大虎、谭二虎他们这一干子弟兵之外,其余的大都是轮换,也有人呆的时间不久,看到王通用上仆人之后觉得惊讶,私下议论:
“咱们大人也开始摆谱了啊!”
但谭大虎和谭二虎却是认得那仆人中的一个,别的不说,当初在王通回京师的时候,不知不觉偷盗银两的那位史七,正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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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人的话,属下对江南那边也是不熟的。”
当日王通问询这史七江南情形,史七就是这般回答,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得用的机会,理应是要多多表现表现,不过史七却是实话实说。
“大人,江南富人多,却不好下手,除却和那些豪门官面上有联系的角色,其余的都不敢在那边做事......”
按照史七的说法,两淮那边可以下手的都是大盐商,这些豪门手底下都养着盐枭和打手,那才是一等一的亡命徒,更别说这一干人在官面上的关系,真要做事得罪了人,黑白两道一起动手追杀,那真是逃都逃不掉。
至于这南京一直到杭州这一带,小民小户的身上没什么油水,要是跟大户伸手,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什么通天的人物,且不说那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整个江南的官府都有可能被惊动,那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当年史七在山东、河南行走,还有一伙和他们并称的,去了江南,在常州府做了几个案子,诓骗了某户上万两的银子,本以为得手可以花天酒地,一干人隐藏了几个月,最后在秦淮河上狂欢,本以为南京这样的地方可以安全,却没想到正是在花船上被人围住,却没有送官,直接弄出了城外。
私刑千刀万剐,然后丢在猪圈里被啃了个干净,这就是处置,更狠的,这一干人银子花掉了一部分,江南这边居然派人去了他们家中,居然追杀到家破人亡。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桩一件,听到的多了,史七也就胆寒,不敢去触碰这个霉头,说起来其实颇为好笑,这一干人宁可在官府的漕粮官银上做文章,也不敢去碰江南的豪门大族。
按照史七这么说,再加上王通的了解,这江南之地,最大的并不是官府,而是这些豪门大族。
除却史七说的这些话,王通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能了解到的东西更多,这种因为科举功名形成的高门大族不光是在地方上嚣张跋扈,在朝中也渐渐形成他们的派系。
自从严嵩失势时起,朝中官员越来越多的出自江南几处,而且南直隶江南各府出的尤其多,他们彼此互通声气,互相奥援,已经渐渐的成为一党。
官场中有这样的派系在,有关系的,纷纷加入这个派系壮大自己的声势,没关系的,则是忌惮万分,不敢得罪。
或许在隆庆年的时候,这些江南各府出身的官员士子只是同乡之间互相帮扶,但随着时间的发展,有心人就能从其中看到蕴含着的政治利益,只要有人主动串联鼓动,就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一党。
按照王通所知的,这样的人已经出现,已经进入吏部文选司的顾宪成和在户部身居高位的李三才,两人虽然不能算是高官,但在京师的能量极大,清流士子,低品官员他们都可以施加影响。
因为众人齐声鼓噪上疏,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共同进退,行动有序,自然而然的有了凝聚力,知道了结党的好处。
今年已经有湖州出身的官员上疏,抨击苏、松、常三地出身的官员结党,影响到科举取士和吏部授官,现在不管是取士又或者授官,都对这三处的人偏向太多,长此以往,大明恐怕就是这三处的大明了。
从前王通还会对这个关心多些,现在的态度也就是无所谓,这个派系的官员目前对王通攻讦最厉害的就是平安牌子以及天津卫的各项举措。
原因很简单,他们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害,每年依靠功名身份免税贩卖货物到京师谋利,这可是一项大生意,而且京师店铺和官员们的联系不少,设卡收税和平安牌子都是直接从他们身上割肉。
开海这一项更是大麻烦,从江南来到北方的大部分货物,江南海商从海上贸易中取得,然后走运河一路免税到京师,现在天津卫开海,等于是原本要在江南下货北上的货物,直接就可以在天津卫销售,这更是让江南少了一大块的财源。
自开海时候起,天津卫和王通就受到出身江南的官员和江南本地官员士子的攻讦,从某种意义来说,因为王通和天津卫,让朝中江南特别是苏松常一带官员结党的进度加快,程度也加深了。
但他们怎么叫嚷都无用,甚至王通受不受天子信任都不干事,每年可以提供大笔银钱给宫中,可以让皇家以及外戚做生意转到大批财富,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取消,你们要赚钱,别人也要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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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离开京师时候的冷清,王通来到天津卫码头上的时候,那当真是热闹非凡了,王通的座船刚进天津卫的流域,立刻有船迎接上来。
七月间,运河上正是最繁忙的时候,船只行动缓慢,可今天河道上的船只都是避开,或者暂时停在上下游,先让王通的船队通过。
蔡楠、李虎头和孙大海以及任愿,都是在迎接的船上,等到了码头,王通系统的各个统领头目,天津卫商界的头面人物,以及地方官员,百姓代表,都是在码头那边等候,这锣鼓喧天,张红挂彩的场面更不必说了。
王通穿着定北侯的袍服走出船舱,就要下船的时候,下面鞭炮齐鸣,官员士绅们都是躬身行礼,有些白身则是跪了下去。
“还是家乡好啊!”
王通低声感慨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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