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晗清醒之后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昨夜好似做了一场梦,叶衡到底是来过还是没来过?
她掀了被子一看,床榻边还有个人型的凹印,萧晗这才相信他真的来过。
咬了咬唇坐起身来,枕月听到了动静赶忙进来侍候她更衣,可萧晗仍旧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叶衡要出京办差,又是以身犯险,上一次的恶梦都还没有从她的脑海里彻底地除去,眼下她是怎么也不安心的。
可叶衡决定了的事情她又无法更改,萧晗只能干着急。
见萧晗面色有些不好,枕月也揉着脖子道:“昨儿个一落枕便睡得很沉,奴婢觉得连身都没翻过,今儿一早起来半边手臂都给压麻了,奴婢还按了好一会儿呢。”又问萧晗,“小姐是不是也没睡好?”
“我睡得还好。”
萧晗看了枕月一眼,心中不禁生出些歉意,想来是昨夜叶衡进屋后使了办法让枕月不会醒过来,可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睡得倒还行,估摸着一整晚都窝在他怀里所以暖暖的,直到天明。
“睡得好小姐还不乐意啊,是不是想着今日起来又是一堆的事情?”
枕月为萧晗穿戴好衣裳后又扶着她站了起来,主仆便一同往净房而去,那里冬日都烧了有温水备着,洗漱都很是方便。
萧晗用过早膳后依然先去了萧老太太跟前请安,又与姐妹几个汇合在了一处,今儿个早上还要到魏嬷嬷的“云水轩”学规矩,这也是年前的最后一次,之后便是大年十五之后再续上,中间有那么一段清闲日子。
可因着心中有事,萧晗这课上得也有些不专心,因着年节就在眼下了,姐妹几个也各有各的忙碌,魏嬷嬷倒也看出来了,今日的课程倒不多,讲完后便也提前让她们散了。
“三姐今儿个是怎么了,总觉得魂不守舍似的?”
萧雨挽着萧晴的站在一处,瞧着萧晗还愣在位子上不由有些诧异。
“怕是为年宴操劳的吧。”
萧晴想了想才道:“娘将厨房交给了三妹打理,虽说她也有帮手,可年节当下厨房自然是最忙的地方,等咱们料理了手头上的事务便一同去帮帮她。”
“好。”
萧雨自然乐得答应,一旁的萧昐听后却是嘲讽一笑,“大姐与四妹倒是有心,可别到时候帮了人,别人还不领情呢!”
“二妹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三妹又不是你!”
萧晴笑着刺了她一句,倒是让萧昐白了脸,只忿忿地瞪了俩人一眼,一言不发地带着丫环先行离去。
萧晗也没听清她们几个在争执什么,心中只想着叶衡的事情,便起了身与她们告辞,带着兰衣先行离去。
“这丫头倒真像是有心事呢。”
看着萧晗匆匆远去的背影,萧晴也露出了一脸深思。
萧晗却无暇顾及他人的想法,回到自己屋里便让兰衣找了各色丝线出来,又从景泰蓝的盒子里取出了十八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兰衣找来了彩色丝线,可看着萧晗这阵仗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由问道:“小姐要做什么吩咐奴婢就是,哪里能用您亲自动手。”
“我想做一条长命缕!”
萧晗摇了摇头,手下动作不停,又指派兰衣,“将丝线给我分五色出来。”
“可眼下并不是端午啊,小姐做得怕是早了些。”
兰衣心中虽然揣着疑惑,可手下动作依然没有迟疑,自然是萧晗怎么吩咐她怎么做。
“我知道,我自有用处。”
萧晗点了点头,端午送长命缕的习俗她当然知道,可上一次的端午他们俩人的关系未定,她自然不好送东西给叶衡,可眼下却是有更特殊的意义,她要保他平安,虽然这只是一个希望和寄托,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强,至少让她的心能安定一些。
而琉璃晶莹剔透,在佛家里有消灾避难的意思,十八颗琉璃珠串成的长命缕寄于了她的期待和盼望,只望叶衡这次事事顺遂,平安归来。
也幸好今日魏嬷嬷那里没耽搁多少时间,萧晗趁着上午还有些时间赶忙编织着长命缕,连午膳也只是匆匆用了两口才终于将长命缕给编好,又找来锦盒装好,这才命人送到长宁侯府去交给叶衡。
兰衣在一旁收拾彩色丝线,将同色的在指间绕了圈子打成了结,又一一放进了针线筐里。
春莹便侍候着萧晗净手,又瞧着她微微有些红肿的手指,不由轻声道:“小姐编的手指都红了,一会儿泡了温水后要再抹点脂膏才行。”
萧晗点了点头,由着春莹给她擦干了手又为她抹上了脂膏细细按摩了一阵。
再看这双手依然葱白如玉,倒是少了些适才的酸痛与不适。
其实她倒不觉得累,比起日后叶衡流血流汗,她宁愿自己多吃点苦,希望佛祖也能听见她的祈愿。
萧晴原本是被徐氏分配着管理回事处,各府往来人情都要从她这过帐目,这也是徐氏对她的特别历练,将来真成了人家的媳妇,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常常经手的,可不能临时乱了阵脚。
不过年下倒是人情往来最频繁的时候,各府的年礼源源不断,直到今日萧晴才彻底地将手中帐目给理顺了,一看长宁侯府送来的年礼不由咋舌,暗道长宁侯府果真是财大气粗的人家,拿了李府与云阳伯府的单子一对照,根本是不能比的。
这也从侧面表现出了姐妹几个的未来婆家对她们的看重,萧晗自然又拔得头筹,让她瞧着也是羡慕不已。
“回头拿了单子给三妹看看,也让她乐呵乐呵。”
萧晴打定了主意,忙完了手里的活计便往“辰光小筑”而去,恰巧萧晗还在便迎了她进门。
“今儿瞧着你好像有心事一般,如今可好了?”
萧晴坐定后将萧晗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眉目舒展,全然不似今日上午那神思不属的模样,她也不由也有些奇怪,又拿了手中的帐本搁在了桌上,“原本是来让你高兴的,可眼下怕是不用了。”
“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萧晗淡笑着摇头,又拿了帐本翻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道:“这不是回事处的往来帐目,各府送来的年礼可真不少。”
“那可不是。”萧晴也凑过了头来,顺手又翻了几页指给萧晗看,“瞧瞧长宁侯府送来的年礼,景泰蓝的插屏、琉璃杯盏一套,玉观音、珊瑚串、各色的锦缎布匹,连珍珠玛瑙也各装了一盒子,还有那些年货山货,足够咱们吃到明年过年了。”又对萧晗挤了挤眼,打趣道:“三妹真是好福气,也是婆家重视才能有这份脸面不是?哪像李家送的东西,真是抠门得紧!”说到最后还不忘记埋汰李家人两句。
萧晗见萧晴不是真的纠结在这件事情下便也放下心来,笑道:“各家的情景不同,送的礼物自然也不相同,侯府上面可有皇后这门亲,想来宫中赏赐的也多,送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挑捻了。”
“你的意思便是他们都指着好的送来是吧?”
萧晴仍旧是笑意盈盈,又用手肘碰了碰萧晗,“说是送到咱们萧家来,不也看的是你的面子,好在我拟了回礼单子后又让娘回目了一番,娘又加了一些好东西才不算失礼,这往来人情也真是一门学问,瞧着累人的很!”说罢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肩膀。
“知道主母不好当了吧?”
萧晗抿着唇笑,趁势起身绕到了萧晴身后,伸手为她按了按肩膀,“这些日子辛苦大姐了,等着明年开春后咱们去大兴的庄上休闲几日可好?”
对于萧晗的提议萧晴自然是连连点头,“行啊,不过要赶在我出嫁前,不然嫁人后我怕是不会那么得闲了。”
嫁人后便有婆家管束着,若是做婆婆的厚道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却也比不得做姑娘时在娘家的种种优待,还能对着自己的亲人撒娇,嫁过去之后全看丈夫疼不疼你,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还好,若是没有这一生也算凄苦。
这些境遇其实萧晴已经想得很通透,也在脑海中预演了一遍,可是想像到底比不得现实,那种心境都是两个样。
“行,”萧晗应承下来,“到时候咱们姐妹几个到庄子上住几日,好好地清闲清闲。”
姐妹俩人又聊了一阵,萧晗要去厨房里看看,萧晴便陪着她一同过去,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上手的。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京城街道上的各商家几乎已经闭户,家家户户都围坐在火炉旁边嗑着瓜子闲聊天,等着年饭上了桌便从晌午一直吃到大半夜,笑声、欢闹声汇聚到一处,好不热闹。
夜色渐深,屋檐下的灯笼左右飘摇,不远处还有冲天的烟花火炮,萧晗从屋里出来透气,不由倚在廊柱下看着满天的花火。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叶衡,可俩人没成亲自然要与各自的家人相聚在一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上自己亲手编织的长命缕。
身后有个人影无声无息地靠近,等着萧晗察觉出来骤然转身,这才瞧见了婷婷立在不远处的徐柔。
她穿了一身桃粉色的袄裙,身段高挑而又丰盈,领口的风毛出得很长,簇拥着她白皙干净的脸庞,一双明眸里却闪着复杂难辨的光芒。
“徐姨娘。”
萧晗敛了面容,对着徐柔轻轻颔首,她们俩人并无过多的交集,就是在萧老太太跟前时她也不会与徐柔同时凑上去。
徐柔要争宠便由得她,因为萧晗知道也只有萧老太太与徐氏能够帮助她取得如今的地位,甚至加以巩固。
“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徐柔轻轻一笑,扭着腰走了过来,她的腰很纤细,即使穿着袄裙也在腰的部位给收紧了些,身姿便比常人看着更加挺拔高挑,“可是我也没办法不是,生不了富贵命,只能靠着自己努力。”说罢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竟然停在了萧晗身边与她一同看着天空绽放的烟花。
“徐姨娘如今已经大不相同了。”
萧晗只是浅浅地笑着,她对徐柔表现不出同情来,人各有志,或许也像徐柔所说都是命吧。
“我还算是好。”
徐柔清浅一笑,又拿了绢帕掩住唇角,手指上艳红色的丹蔻在夜里如血般绽放,看着有些渗人,连她的声音飘进耳朵里都带了一丝飘渺的感觉,“大太太应承我,只要做了大爷的姨娘,我娘下半辈子便能靠着徐家,弟弟也能有个差使做着,只要舍了我一个,他们俩人都能有个前程,我为什么不这样做?”
萧晗微微皱眉,她并不想听到这些话,再说她与徐柔也不是很熟,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徐柔却丝毫未察觉出萧晗的异样,又像是在与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说自话,“其实若有办法谁又想委屈自己做姨娘?可我出身不好家世不行,能够给表哥做姨娘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好在他对我也不错。”说罢唇角微微勾起,像是真的感到舒心和喜悦。
“时辰不早了,我去厨房里再让他们做些宵夜来。”
萧晗微微退后了一步,又给不远处守着的兰衣使了个眼色,“徐姨娘请自便。”说罢便转身要走,今日的这些话就像是徐柔在诉苦一般,可她却全然找错了对象。
“三妹妹福气可真好,未来的长宁侯府世子妃,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徐柔幽幽地说出了那么一句,萧晗脚步顿了顿,却也再没有停留地往前走去,兰衣则从一旁绕过徐柔跟了上去。
今晚倒真是莫名其妙,徐柔怎么会找上了她?
萧晗百思不得其解,怕也是凑巧成为了她诉苦的对象吧。
对于徐柔的话她并没有深想,横竖都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想来今后的交集也有限,徐柔自有她的苦处,可给萧昕做了妾室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她娘与弟弟今后有了保障,她也能锦衣玉食地生活一辈子,今后再生下一儿半女日子便更好过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一旦踏上便再无更改,所以这一世她会走得更加慎重。
等着到厨房安排了一通后萧晗便回了自己的屋里歇息,离着守岁还有一会儿光景,只怕各自都在热闹呢。
屋里黑灯瞎火的,兰衣刚点上灯笼萧晗便觉得眼前人前一晃,再一看竟然真是叶衡。
“你怎么来了?”
萧晗眸中带着惊喜地看向叶衡,她还以为他正在长宁侯府呢,毕竟是过节谁家人不聚在一处啊,又转向身后的兰衣,“你先退下,守在门外。”
“是,小姐。”
兰衣忙对着萧晗点头,又向叶衡行了一礼,这才匆忙地退了出去,虽然对叶衡的出现很是震惊,可也到底知道这位主子爷是谁,再说她本就是安静的性子,即使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此刻却也绝口不提,忠心地守在了屋门外。
“原本是要在府里过节的,可昨儿个宫中又传了话让咱们一家子进宫赴宴,这不用到一半我就跑了出来,就想来看看你。”
叶衡牵了萧晗的手,将她看了又看,又有些心疼道:“近来太忙了吧,我瞧着人都瘦了。”说罢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
“也不是太忙,咱们姐妹几个都有事做,只是我分到厨房里事情稍多了些。”
萧晗笑着摇头,脸在叶衡的掌心摩挲了一阵,他的手掌上有些薄茧,摩挲起来痒酥酥的感觉。
“走,我带你看烟花去!”
叶衡拉了萧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往年我得闲了都在皇宫里的松露台看烟花,那里是京城最高的地方,看得最远,景色也是最美的。”
“你要带我进宫?”
萧晗脚步顿时打住,又有些纠结地摇头道:“眼下我怎么能离开,若是家里人找来怎么办?”
“不碍事的,交待你的丫环一声就好,再不济还有枕月与梳云给你掩着呢,出不了事。”
叶衡说着便打开了门,瞧见了恭敬垂首的兰衣,直接吩咐道:“我带着你们家小姐出去一趟,若是有人来找你可知道怎么说?”
“奴婢就说小姐有些不适,歇息一阵再过去。”
兰衣打了个激灵,头垂得更低了。
萧晗苦笑不得,她的丫环这样就被叶衡给安排了,又听他继续对兰衣说道:“若是自己应付不来,可以去找枕月与梳云,我与你家小姐的事情她们俩都知道。”
“是。”
兰衣连连点头应是,萧晗这才无奈地随着叶衡往外走去。
“闭上眼睛,依在我怀里。”
叶衡张开手臂,黑色的大氅如泼墨一般掩在夜色中,那么宽大,内里甚至还镶了一层灰鼠毛,看起来便很暖和。
萧晗微微犹豫了一下便轻轻依了过去,如今已经到了这里她不可能再转回头,再说皇宫里最高的松露台,她也想见识见识那里的景色。
“手环着腰,不然摔着了怎么办?”
叶衡自顾自地将萧晗的手缠在自己的腰上,又确认她抱紧了这才腾空而起,在屋檐上腾跃挪转,向着皇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叶衡的怀抱很温暖,萧晗安心地贴近,任大氅外风声呼啸,在他的怀中似乎自成了一个小天地,暖和中还带着他特有的竹叶清香,很是宜人。
闻着闻着,萧晗便不由打了个呵欠,实在是白日里太过忙碌,夜里还要守岁,她是觉得有些疲惫了,便依着叶衡睡着了。
“起来了,小懒猪!”
一点冰凉点在萧晗的脸上,她骤然惊醒了过来,看着叶衡坏笑的脸忍不住伸手捶了过去,“叫你坏,叫你拿雪冰我,坏死了!”
“好了好了,你瞧这是哪里?”
叶衡擒住了萧晗胡乱挥舞的双手,将她转过了身来,她立时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
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中点缀着数不清的红灯笼,一阵冷风吹来,红灯笼便左右摇摆起来,远远望去真像是一颗颗结在树上的果子。
天边骤然炸响了一声礼炮声,紧接着便是数不清的烟花冲天而起,在天空中交结出绚烂的美景,整个夜空似乎都被点亮了。
“好美啊!”
萧晗忍不住失声赞叹,这样的美景她这辈子都还是第一次瞧见。
“还好咱们赶上了,这只是宫中的礼炮开响,不一会儿想来民间的烟火也会响应起来,足足要热闹上大半夜呢!”
叶衡从身后环住了萧晗,又将她笼在自己的怀里这样才不会太过寒冷,毕竟这是松露台,迎风而立,可不是一般的冷。
“谢谢你带我来这,真的好美!”
萧晗侧过头望向叶衡,他清亮的黑眸中倒映着一片五彩的烟火,看起来熠熠生辉,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景美,人也好看,萧晗不由有些迷醉。
“这有什么,你只要喜欢以后咱们年年上这里来。”
叶衡牵了牵唇角,见萧晗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连目光都不转了,忍不住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打趣道:“是不是瞧见你相公我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所以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少嘴贫!”
萧晗红着脸转过了头去,一颗心却是咚咚地跳个不停,世人只说美色醉人,却不知道男人俊到极处也是赏心悦目的,至少她看着就很喜欢。
“别介,我喜欢你看我,继续看,看一辈子都别生厌才好!”
叶衡扳过了萧晗的身子,俩人目光直视,情绪都有些触动,温热的唇瓣不由缓缓地贴合在了一起。
满天的火树银花似乎都成了她眼中的陪衬,星光漫天,白雪飞舞,萧晗最后记住的只是叶衡那饱含着深情的一吻,一直让她沉醉,沉醉,不愿意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