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1/1)

以人换人的话一出,慈元方丈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仅他明白,其余几位前辈也都在一瞬间猜出了白子的用意。

白子在江湖混了多年,这种时候绝对能把握到一个度,拿小角色换大人物这种蠢事肯定不会发生。白子想要的应该是他们能承受,换走后又觉得有些可惜的人。

比如涉事的那几个:黎花、肖先生,甚至是纪神医。

前两个还好说,若真有纪神医,到时只能问纪神医自己愿不愿意了。

慈元方丈问道:“施主想要谁?”

鬼相公道:“第一,要德如。”

慈元方丈表情一僵。

人群轰然炸锅:“你想要德如大师?做梦去吧!”

“还第一?你们想要几个人?”

“少痴心妄想,别以为随便抓几个人就能换人,告诉你,我们……”

话未说完,鬼相公反手一扬,袖中的暗器一下刺进一个侠客的肩膀,离脖子不过寸许,后者闷哼一声,鲜血迅速溢出来染红了衣襟。

人群不由得一静。

“下一次他就没这么好运了,”鬼相公看着人群,“我不想浪费口舌,我数三声,不交就杀一人,再不交还杀一人,等这些人杀完,我就真不客气了,你们想试试药人的实力么?”

众人没有搭腔,俱是望着前排的几位前辈。

鬼相公却不给他们思考的余地,说完那话便真的数了起来:“一、二、三!”

慈元方丈见他的手臂微微一震,一把小巧的匕首便滑入了掌心,连忙出声阻止。鬼相公拎着匕首走向人质,看都不看他。慈元方丈闭了闭眼:“施主停手,老衲……交人就是。”

鬼相公道:“现在就把人给我。”

慈元方丈便示意弟子去把德如带来,后者张了张口,想要劝劝自家方丈,但见他决心已定,只能忧心忡忡地离开。

葛帮主皱眉问:“真要交人?”

慈元方丈没回答,垂眼捻着佛珠。

那五官被跳跃的火光和月光一染,像是凝固了一般,真要成为一尊无欲无求的佛似的。

其余几位前辈也没有开口。

他们当中有几人的弟子正被人家五花大绑地捆着,虽然知道没道理要求别人拿命换,但还是希望自家弟子能得救,此刻听见方丈愿意换,便明智地保持了安静。

另外一些人则是旁观者清,心头都闪过了不好的预感。

若换做平时,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因为这就好比有个穷鬼跑到你家门前大吼“你不给我钱,我就去把你邻居的房子点了”,无理取闹得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如果此刻周围没有旁人,让他们单独处理此事,他们估计会拔出剑直接冲过去,能把人救下最好,若救不下来,最起码也为武林除了害,总好过拿自家人的性命去换的强。更有心狠的,甚至能看着对方把人宰干净,然后便能骂一句心狠手辣、为非作歹,再为武林除害,总之自己不会有损失。

但这事坏就坏在是在少林寺的门前,且他们先要的是德如大师。

众所周知,少林向来慈悲为怀,更别提还有个割肉喂鹰的故事,救人自然义不容辞。

鬼相公若找方丈要别人,方丈只需说做不了主便行,可对方一开口就要德如大师,方丈哪怕心里不愿意也得答应,总不能等着鬼相公嘲讽一番少林道貌盎然、把少林百年的清誉砸在地上了再不得不交人的好。

而正所谓万事开头难。

有德如大师作对比,后面鬼相公再要别人,被点名的一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动于衷,可就要逊色许多了。尤其白道向来追求大义,这么多人在场,被点名的一方接下来要是真咬死了不交人,惹得人群有谁不满嚷嚷一句,肯定会引得不少人附和。

但这还不重要,要紧的是弄到最坏的结果,鬼相公说不定真会动那批药人血洗少林,而造成的损失肯定也要被不满的人算在死不交人的那一方头上。

不管白子是想给谁挖坑,这一招实在够歹毒的!

葛帮主也不是傻子,见他们不答,自己便想了想,后知后觉想透了,急忙凑到晓公子身边问他可有对策。

魏江越沉默。

葛帮主低声问:“你真没主意?”

闻人恒道:“葛帮主,阿晓难受了一天,这会儿还有点烧……”

言下之意,我师弟不舒服,没心思想办法。

葛帮主这才想起一天没见着人,便劝他去休息。魏江越摇头,继续站着。葛帮主心里着急,干脆守在了这里。

双方等人的时候,几位前辈终于把注意力往鬼相公身上转了转。

魏庄主低声问:“他当时是怎么死的?”

“坠崖,”丁阁主道,“是我带人追的。”

韩帮主道:“我也在场,我记得我们那时是路过,正好碰见他为恶……”

他说着沉默了,其余几人也联想到吸血老鬼的事,暗道一声当初鬼相公搞不好是故意为恶,为的便是把他们引到悬崖,再跳崖假死。

玄阳掌门问:“是谁搜的尸体?”

丁阁主没开口。

韩帮主则迟疑了一下,说道:“……是盟主。”

众人几乎同时想起吸血老鬼那事也是盟主搜的尸,脑中不约而同闪过谢均明那句“盟主是白子”的推测,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了一眼,这时只听人群后方响起“让一让”的声音,估计是德如大师被抬出来了,于是看了过去。

鬼相公和周围的人也都望向声源,等了等,却见无望宫的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了自家宫主身后,甚至还搬来一张矮桌,放上了瓜子和热茶。

白道们:“……”

鬼相公:“……”

谢均明满意地一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说道:“就算我长得一表人才,你们也不用一个劲地盯着我吧?”

一瞬间,杀千刀的魔头与他素来看不惯的白道大侠们奇迹般地在心里达成了共识:这货真欠揍!

鬼相公移开目光,又等了一会儿,这才等到他想要的人。

德如大师身上仍缠着铁链,晚饭时被纪神医喂过药,如今尚在昏睡,被少林弟子一路抬到大门都没能苏醒。

慈元方丈看见小徒弟,握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颤,凝固的表情似是溢出了一丝悲痛。

他抚上徒弟的额头,低声默念着一段经文。

少林弟子的眼眶一红,尚未哽咽出声,只听不远处响起一声闷哼,人群也随之惊呼,因为鬼相公又往侠客的身上扎了一刀。

鬼相公抽出匕首,看向方丈:“别磨蹭,人交过来。”

慈元方丈动动嘴唇,问道:“施主何时放人?”

鬼相公将被自己扎过两刀的侠客的绳子割开,一把扣住他的肩,往前一送:“马上放。”

慈元方丈蹙眉:“施主只放一人?”

“我只要四个人,”鬼相公道,“为了以防万一,前三个咱们一换一,最后一个过来后,剩下的那些我全都放了,你们不赔。”

丁阁主冷声问道:“剩下三个是谁?”

鬼相公道:“你当我傻?我要是现在说了,他胆小跑了怎么办?快点,别废话,交人!”

“麻不麻烦?”谢均明嗑着瓜子插嘴道,“我看不如一口气全换了得了,你直接把那四个人点出来,他们过去,你那边放人,省得你还得一个一个地叫。”

鬼相公冷笑:“我就乐意一个个地喊,怎么着?”

谢均明道:“自然不怎么着,我只是看你有点傻,忍不住同情你一下。”

“……”鬼相公暗忖他若不是有正事要办,绝对得打这人一顿。

他气得沉下脸,看向方丈,手上用了些力,身前的侠客的表情顿时扭曲。

慈元方丈道声佛,垂眼道:“把人抬过去吧。”

少林弟子欲言又止,终是不敢违背方丈的意思,红着眼把人抬了过去。鬼相公说话算话,把侠客往前一踹,还给了他们。

鬼相公道:“第二,我要肖先生。”

肖先生是他们目前抓到的人当中唯一一个知道白子身份的人。

几位前辈一时有些沉默。

但鬼相公显然知道这事需要那些人商量,便将几大门派的弟子拎出来,一副不给就直接宰人的架势,涉及到的门派掌门的脸色顿时铁青。

几位掌门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人是武当和少林抓的,是否交人全凭他们做主。

慈元方丈道:“人虽是我们抓的,但还是多亏了晓公子……”

几人于是看向某对师兄弟。

闻人恒很痛快:“给吧,我师弟能抓一次,就能抓第二次。”

几位掌门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闻人恒。慈元方丈见状便吩咐弟子把人押来,又换了一次人。

鬼相公道:“第三,我要纪神医。”

众人一惊,再次炸锅,纷纷骂他做梦,然而尚未等鬼相公剁人,便见纪神医迈出去,径自走向了对方。这下不仅白道众人,连鬼相公都是一愣。

纪神医道:“还不放人?”

鬼相公回神,细细看了纪神医一眼,确定不是易容,这才放人,说道:“第四,我要晓公子。”

闻人恒慢慢迈出几步,走到大门前的空地上。

鬼相公道:“我要的是晓公子,不是你闻人恒。”

“我知道,阿晓是我师弟,他的事本来由我做主,但我这次不想做主了,”闻人恒回头望着自从纪神医过去后便有些沉默的白道一众,温和道,“先前的肖先生是谁,你们有些可能不清楚,我来告诉你们。”

鬼相公道:“你少耽误工夫,不然我……”

“杀人?”闻人恒看向他,淡定道,“你杀吧,不让我说完,你哪怕全杀了,我都不会交人。”

他说罢压根不等鬼相公宰人,重新望着身后的人,“咱们白道何时被人欺负到这种程度过?尤其还是泰山北斗都在场的情况下?丢不丢人?”

众人在第三个人过去之后,就渐渐觉出有些窝囊了,闻言顿时提气。

刀疤男听从门主的吩咐暗中在人群里安插了人,此刻那几个便高声喝道:“没错!大不了拼了,老子不受这个气!他当他是谁啊!”

话音一落,一些血气方刚的侠客便跟着附和:“拼了!”

“就是,拼了!他娘的!”

鬼相公不是傻子,知道这时若真的宰个人,非但不能威胁到他们,还会起反效果,不禁咬牙切齿看着闻人恒:“你想说什么?”

闻人恒道:“我想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让他们知道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一直以来,事情都是几位位高权重的前辈们商讨的,并未往外多说,外面的人只知白道出了内鬼,剩下都靠猜测,如今听见闻人恒要说,他们立刻打起了精神。

闻人恒便把秘籍、地图、山庄、黑白子、菩提牢和来少林后发生的总总简单交代了一番,说道:“现在你们该知道他要的这几人是什么意思了,白字的依仗是药,只要有药,他们就能随时炼药人,以前咱们有的药人只有德如大师一个,他们把德如大师要走,再把纪神医要走,解药就配不出来了,剩下的方小神医虽然有天赋,但师父在人家手上,他不敢妄动,之后他们又要了知道白子身份的肖先生,如今是我师弟。”

他指着“师弟”,说道:“这事我不做主,由你们做主,你们说交,我就交。”

众人神色凝重。

他们之前只知晓公子是闻人恒的师弟,却没想到竟会这般聪明,若没他与白子抗衡,他们今后会怎么样?

鬼相公面色一寒。

谢均明幸灾乐祸道:“傻了吧?都告诉你得一起要了,你看前三个那么容易就过去了,你要是一口气都要走,人们也不会觉得窝囊,让你分着要,该。”

鬼相公:“……”

鬼相公的神色更冷:“最后问一句,交还是不交?不交我就不客气了。”

他抬起手,笛音再次响起,那群药人便齐刷刷摆出攻击的姿势,虽然双眼无神,却杀气腾腾。

众人胸腔一口热血尚未冷却,拔剑就囔囔着要拼了,但白子也有人在人群里,高声叫着让闻人恒交人。

旁人顿时怒骂:“交屁,不能交!晓公子对咱们多重要!”

那人道:“可你们别忘了不是还有黑子了么!有黑子在,白子还能蹦跶多久!”

另有一人骂道:“放屁,谁知黑子是什么人!咱们白道当然要自己查!”

两拨人迅速吵起来,乱糟糟的。

魏江越知道到时候了,深吸一口气,主动走了下去。

众人瞬间一静,紧接着有人叫道:“晓公子你不能过去!”

魏江越不听,越过闻人恒,向着鬼相公走去。

魏庄主在后面望着,心里“咯噔”一声。

刚刚太暗,这人又一直安静地站着,显得并不明显,直到此刻看着这人的走姿,他才发现这是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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