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开始在我胳膊和手背上摩挲,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雨茗的神态是那样安详,动作淡定从容,甚至原本残留在脸上的凄苦神色也几乎消失不见。
坐在身边凝望向我,如同纯洁无暇的圣女。
终于,胸中积郁了许久的伤感稍稍淡化,长叹一声,我起身拿来烟灰缸,掏出一根香烟开始抽。
雨茗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我对面,伸手将我的头发弄乱,微笑着说,“潮潮,别总掉着脸,看着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不做声,拼命抽烟。
“潮潮,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雨茗叹了口气,“这种属于家族遗传的疾病根本没有办法治疗的,唉,二十年多年没有出现任何征兆,我原以为自己能逃过这一劫的,没想到…”
一丝无奈的苦笑浮现在雨茗脸上,“没想到还是不能幸免…潮潮,你不要这样好吗,没什么的,我早就想开了!”
我哑着嗓子,“茗姐,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家别的人呢?他们是不是一个个都得了同样的病?”
我的意思是,要是真属于无药可治的绝症,那她们雨家早就断根了,怎么还能生下雨茗?好像她还有叔叔、姑姑什么的,干嘛人家都没事儿,偏偏厄运会落在雨茗身上?
“呆瓜哦~~~”
雨茗探过身子,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潮潮,遗传学你可能没接触过,你应该不清楚的,其实并非所有基因都会完全遗传到下一代身上,那样的话,孩子不就和父亲或者母亲长得完全一样了吗?就说色盲吧,这种常见遗传病的基因位于X染色体上,因此,如果父亲是色盲,生下来的儿子很可能就不是,因为儿子遗传的是父亲的Y染色体。”
我屏住呼吸,心潮起伏。
雨茗接着解释,“如果父亲生的是女儿,她会百分百带着色盲基因,因为她从父亲那里遗传了X染色体。但女儿却一般不会发病,因为色盲是隐性遗传,女儿带着来自父母双方的两个X染色体,只有同时都带有色盲基因才会发病,也就是说,女儿是携带者,但表面上和正常人一样的!”
“所以女人是色盲的概率相对低的多,是不是?”我终于问。
“对,”雨茗点头,继续说,“而外孙子又不同了,则因为他会遗传来自妈妈的X染色体和爸爸的Y染色体,因此又会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概率是色盲或者色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听懂,这么说吧,我的家族里,小叔和我是一样的病,他早就离开人间,而我爸爸,我姑姑,令外两个叔叔,还有表哥表姐、堂兄妹,他们都没有这种遗传病,除了…我!”
我听懂了,或者我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自问,“雨茗真的得了绝症?她将会像她的小叔一样,芳华早逝,不久于人世间?会吗?会吗…会吗!!!”
眼泪不争气地向下流淌,我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特么的凭什么?!
老天何其不公,偏偏让全天下的苦难都着落在雨茗一个人身上!
儿时父亲破产出逃,少年时母亲离世,现在好不容易创下一番事业,却即将在年华鼎盛的时候坠落尘埃…
甚至她连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有谈过,还被自己所爱的男人一次次拒绝…
我看着她,越想越伤心,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满面。
“唉…傻孩子!”
雨茗却没有那么伤感,只是怜惜地看着我,挪动椅子将我抱住,“呆瓜啊,你哭什么哭,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再说了,梁神医和上官老太他们也说了,或许会有办法的啊!”
“不…嗯,好好,我不哭,不哭…”
我说着,泪水却像断了线般滚滚流淌,根本止不住。
这种情绪下,我和雨茗谁也没有继续说话的心情,或者说,丧失交流下去的勇气。
支撑我的情感观支离破碎,坍塌着、紊乱着,仿佛一夕之间,我已经看破红尘,理解雨茗那句话---人生不就这么回事儿嘛!
默然中,我爸妈的卧室房门被推开,老爹老妈披着衣服走出来,见我们这样,我妈立即皱着眉问,“江潮,你个臭小子,怎么了这是?你小子又欺负茗丫头了?”
我和雨茗不约而同猛抬头…
这时的心情真的难以言表。
小时候,在外边和小朋友打架或者闹别扭,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父母,先什么都不用说,一定会冲进妈妈怀抱放声大哭一场。
我们嘉善有句谚语,小儿见了娘,有事没事哭一场。
因为对于孩子来说,不管他长到多大,父母的怀抱永远是最温暖最可靠的避风港。
就像受到天大的委屈,我和雨茗忽然情绪崩裂开,我捂着脸泣不成声,她则张开胳膊,颤巍巍站起身,一下扑进老妈坏了,哭得差点没断气。
老两口吓坏了,老妈抱着雨茗连声安慰,自己却也开始抹眼泪。
我爸则沉着脸,来我的面前,伸手摁住我的肩膀,“江潮,你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你是男子汉,你要用肩膀撑起这个家的!听着,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哭!”
“嗯,我…我…”双手根本从脸上拿不下来,泪水甚至从鼻腔里倒灌回去,最终我开始干呕。
这下,父母终于意识到出大问题,老爷子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雨茗,陡然怒吼,“都闭嘴,谁也不许哭!”
他的身体,他一个教书匠,一个从来没和别人红过脸的羸弱书生,却在这一刻像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那只拿了一辈子粉笔的大手显得如此温暖,无声传递着一个历经世故饱经沧桑男人的力量!
“孩子,你们有我,有你妈,你们并没有失去整个世界!”
父亲的语气虽然稍稍缓和,但依旧充满力量,“我和你妈,我们就是你俩的后盾,无论发生什么了,我们一家人一起面对!”
又伸手搂住我们三个,老爸一字一顿道,“天没还没塌呢,都给我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