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轻梁军的压力,让戴思远能率军南下与吴军交锋?这个主意看上去很不错,李存勖刚刚宣布便得到众将的一致认可。
然而一提到放弃德胜南城,众将就不怎么乐意了。
当初为了修筑德胜南城,晋军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损失了多少将士,才成功将城池修建起来,并且牢牢的钉在黄河南岸,让梁军为之头痛。
现在直接就放弃德胜南城,众将一个个都不怎么情愿。
更重要的是,若是放弃德胜南城的话,那么晋军所控制的渡口就只有杨刘渡这一个地方了,而且杨刘渡在郓州境内,距离梁国的核心地区较远,将来即便晋军南下也不得不在杨刘渡与吴军或者梁军交战。
“诸位将军要明白一点,梁军目前虽然面临来自吴军的压力,但他们更加警惕的却是我军。若是咱们不放弃德胜南城,光将大军主力调走,如何能让梁军放心的调集主力南下?既然做好了决定要让梁军和吴军相互消耗,一个德胜南城都舍不得放弃,这如何能行?”
李存审是极力赞同先平定河北,再渡河南下的将领,所以他对李存勖的决定极为拥护。
不过李嗣源却是极力主张南下与吴军争夺中原的将领,当年胡柳坡一战,晋军一开始被打得大败,混乱之中李嗣源与其他军队失去联系,于是率领麾下向北渡过黄河,返回河北。
等渡河之后,他才得知李存勖被包围在胡柳坡,晋军局势极为危急,关键时候依靠骑兵的奋勇反击,这才大败梁军,取得惨胜。
在那时,晋军的众多大将之中除了李嗣源外,其他将领都跟在李存勖身边力战,老将周德威更是战死,唯独他一人渡河北返。
事后李存勖对他的态度顿时冷淡了许多,他自己更是心中羞愧,一直想要立下奇功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所以如今晋军众将之中,最为激进,也最喜欢冒险的将领,除了李存勖外就是李嗣源了。
他站起来大声反对道:“大王,若是放弃德胜城,那我军的渡口就只有杨刘这一处;到时候吴军只要集中兵力围攻杨刘,就能轻易将我军挡在河北,从而达到独占中原的目的。难道大王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李存勖脸色阴晴不定,放弃德胜的危害他何尝不知道,郓州如今正在被吴军围攻,一旦郓州失守,吴军就能进围杨刘渡。
更重要的是,吴军向来以水军称雄于世,只要将郓州拿下,吴军水军就能沿着大运河一路北进,开到黄河中来。
到时候吴军以强大的水军封锁黄河,这可比梁军的黄河防线更加坚固,也更加难以突破。
只要将黄河封锁了,接下来吴军就能从容对付梁国,进而单独将中原吞并。
而若是留下德胜渡口的话,因为德胜渡口有铁索贯穿黄河两岸,可以阻挡吴军水军,再加上南北两座德胜城之间的浮桥连接,晋军从这里渡河南下的难度要小得多。
“那以你之见,孤应该如何让梁军放心下来,进而调兵对付吴军呢?”李存勖沉声问道。
“大王何必将希望寄托在梁军上面?末将听说如今吴军正在攻打郓州,若是大王允许的话,末将愿率领五千精兵渡河南下,突袭吴军,夺取郓州!”李嗣源大声道。
“什么?突袭吴军,夺取郓州?”众将都被他的提议吓了一跳。
“敢问将军,且不说五千人能不能做到击败吴军,夺取郓州,就算做到了,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将军又打算怎么做?若是不能彻底击败吴军,光击败郓州城外的那支吴军又有什么用处?”李存审皱眉问道。
“接下来,将吴国与梁国之间的两国大战,转变为三国大战。我军以少量军队牵制吴军,让吴军不能尽全力攻打梁国,同时大王统帅主力平定镇州。等大王平定镇州之后,再率主力渡河,与吴军一决高下!”李嗣源大声道。
众将闻言纷纷沉吟起来,便是李存审对他这个建议也认真思考起来。
以少量军队突袭郓州,防止吴军水军进入黄河,同时又能牵制吴军,减轻梁军的压力;与此同时,因为动用的军队不多,不会影响到镇州的战事,李存勖可以等镇州平定之后再渡河南下。
看上去这个建议比之前李存勖的那个决定还要好些,不仅能把握主动权,而且不用放弃德胜渡口这个关键点;然而这个方案中需要冒险的地方却太多了。
首先就是如何击败吴军,夺取郓州的问题。
郓州城外攻城的吴军到底有多少兵力,这个很难说,若是让李嗣源率领五千兵力去偷袭他们,到底能否取胜谁都不敢保证;即便取胜了,又该如何夺取郓州,这同样是个问题,总不能寄希望于郓州守军直接投降吧?
除此之外,夺取郓州之后,若是吴军集中兵力围攻郓州,以五千兵力又能坚守多久?若是坚守不住,需要援军的时候,若恰好那时候晋军主力被镇州或者契丹人牵制住了,总不能指望梁军来救援郓州吧?
总之,李嗣源的主张看上去不错,但冒险的地方实在太多,便是同样喜欢冒险的李存勖在仔细思考后都摇了摇头道:“总管的提议虽好,但太过冒险,请恕孤不能同意你的决定。”
李嗣源听了不由得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建议太冒险,被李存勖拒绝很正常。
“孤决定,按照之前所说的,放弃德胜南城渡口,同时在杨刘渡北岸筑城,与南岸城池相呼应,加强杨刘渡的守备。”李存勖最终还是宣布道。
他缓缓遍视众将,下令道:“李存审听令。”
“末将在。”
“孤率军离开后,命你镇守德胜北城,时刻监视南方吴、梁交战动静。”
“末将领命。”李存审抱拳道。
李存勖接着看向李嗣源道:“李嗣源听令。”
“末将在。”
“命你负责在杨刘北岸筑城一事,同时负责杨刘一线大小军务,不得有丝毫懈怠。”
“末将领命。”李嗣源心中一喜,连忙答道。
放弃了德胜南城,这就意味着晋军的重点将会转移到杨刘渡这边来,而李嗣源作为杨刘渡这边的负责人,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当然,权利扩大的同时,也意味着责任增加,若是不能保住杨刘渡这个关键点,那他将来受到的罪责也就更大了。
李存勖做出决定后,各将领很快就按照他的安排开始调动军力。
十月中旬,还不等晋军有所行动,就有新的消息传来,定州义武军发生兵变,北平王王处直被他的义子王都所囚禁。
原来,当初王处直没有儿子,后来收留了一个名叫“刘云朗”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儿子,并且取名为王都。
这个王都长大之后,非常善于阿谀奉承,深受王处直的喜欢;后来王处直更是专门新建了一支军队让王都统帅。
在收留王都后,王处直后来又有了一个非嫡出的儿子,名为王郁。
与王都不同,这个王郁虽然是王处直的亲儿子,但一直不受王处直喜爱,后来干脆就投奔晋国,李克用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并且先后予以提拔,如今担任新州团练使。
王郁投奔晋国,与王处直不亲近,而其他儿子还年幼,这样一来,王处直干脆起了心思想要传位给王都这个养子,将其任命为节度副使。
等到如今晋军讨伐镇州,王处直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担心镇州亡了后定州也难以独存,所以他极力反对晋国讨伐镇州,主张对张文礼进行宽大处理,可惜最终被李存勖拒绝。
这几个月来一直为此事担忧不已的王处直,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亲儿子在新州担任团练使。
新州位于太原以北,距离大同不远,靠近契丹人的地盘。
王处直于是偷偷派人去劝王郁,让他贿赂契丹人,引契丹人入侵晋国边境,这样就能解除镇州之围。
可惜王处直的计划虽然周祥,却忽略了内部的反对声音。
对于北方各州来说,契丹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义武军内部就有不少人反对与契丹人勾连。
更重要的是,王处直为了让王郁答应与契丹人勾结,特地派人向其许诺,将来会将他立为继承人。
这下顿时就让王都感到严重威胁,于是王都就与义武军内部反对勾结契丹人的官员将领联手,将王处直囚禁起来,并将事情经过告诉李存勖。
得到消息后,李存勖顿时松了口气。
若是义武军也在这个时候作乱的话,他还真要头痛许久。
如今王处直被囚禁,义武军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作乱,李存勖只要派人去安抚一番,任命王都为新的义武军节度使,则定州自然安稳。
唯一让李存勖感到担忧的是,王郁已经与契丹人勾结了,再加上平州的卢文进劝说,只怕这次契丹入侵已是定局。
一想到又要与契丹人来一场大战,李存勖不由得感到头痛。
十月底,晋王李存勖亲自率领大军围攻镇州,当晋王旗帜在镇州城下升起的时候,晋军顿时士气大涨,而城中守军的士气则大受挫折。
晋王李存勖,这个名号在河北的声望之重,就如同杨渥在南方一般,即便是各地那些野心勃勃之辈,面对李存勖亲自率领的大军也不能不心怀恐惧。
没过多久,李存勖便亲自指挥大军接连发动猛烈攻势,将城中守军打得苦不堪言。
十一月初,张处瑾派遣心腹幕僚齐俭与弟弟张处琪前往晋军营地请求投降。
李存勖虽然有心接受,但众将却认为,镇州之乱必须进行严惩,否则如何警示世人,告慰赵王王镕在天之灵?
若是接受镇州的投降,那么该如何处置张处瑾等人?又该如何向赵王旧部交代?
况且史建瑭之仇尚未报,如何能接受张处瑾的投降?
闫宝更是认为,要不了多久晋军就能攻破镇州,将张处瑾等人擒拿归案,根本没必要接受其投降。
在众将一致反对下,李存勖只好作罢,同时派兵加紧攻城,誓要以将张处瑾等人挫骨扬灰。
“晋王果然拒绝了吗?难道他就不担心与梁国的战局吗?”
镇州城墙上,望着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的晋军,早就焦头难额的张处瑾疲惫的靠着城墙坐了下来。
成德军作为河朔三镇之一,能与唐朝朝廷长期对抗的地方势力,虽然在如今天下算不上什么大势力,但其底蕴也是非常深的。
在晋军发动进攻之前,张处瑾就有意识的在城中储备大量钱粮物资,足够守军使用一年以上;同时张处瑾心里很清楚,一旦晋军进攻,他唯有收缩兵力,防守镇州,等待时局变化才是唯一出路。
然而如今开战已有数月,虽然晋军的进攻都被击退,但他所期待的变局却始终没有出现。
“公子,晋王本人其实对于咱们的请降还是有些心动的,不过他麾下的那些将领们却极力反对,所以最终晋王拒绝了。”幕僚齐俭道。
“是啊,大哥,如今该怎么办?”张处琪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询问起来。
张处瑾沉吟不语,这时,齐俭突然道:“对了公子,之前在晋军营地里时,偶然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南方吴国已经北伐了,而且吴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下亳州、宋州等地,如今已经快打到黄河边上了。”
“什么?吴军都快打到黄河边上了?”张处瑾大惊。
这几个月镇州被围得水泄不通,连现在外面的局势如何都不清楚,张处瑾根本就没想到中原局势竟然变化这么大。
他原本还指望梁军能派兵来支援,没想到梁国现在自身难保,居然连宋州这种重要城池都被攻占了。
不过随即他又疑惑道:“既然吴军已经北伐了,那为何晋军没有出兵渡河,反而对咱们死抓着不放?难道晋王愿意看到吴军独占中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