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个缺了一块的月亮,不久后的叶家也会缺了一人。叶安南吊儿郎当的,主意却很定,结局如何所有人都预见到了。
“也不一定会折在西疆,是吧。”话出口时叶央心底已经有了结果,很轻的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毕竟不出两年西疆必有战事。”商从谨果真不会说谎,哪怕话不是人家想听的。
西疆的情况到底如何,叶央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就是那边过来的。商从谨的话不好听,却让她无声的笑了笑。夜风很凉,那个微不可见的笑容就冻在嘴角。
商从谨见她一副很冷的样子抱膝,忍不住开口:“不如我去取件披风来。”
“别麻烦了,我待会儿就走。有些话不能跟巧筝姐说,也就只有找你了。”叶央摇头拒绝,站的高看的远,坐在屋脊上大半个怀王府尽收眼底,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定国公府,最高的那间屋子仍亮着灯,“恐怕知道我来找你聊天,祖母又要病倒。”
商从谨一脸紧张,如临大敌,“那你以后不能来了?”
又要回归到整日呆坐在府中,想出门逛逛都能听见远处有人兵荒马乱地喊“不好啦煞星出游大家快关店铺”的日子?
叶央这回是真的笑了。商从谨的优点是她说的话都信,缺点是她说什么话都信。
当初怎么就……蹿到他府上了呢?
红衣师父给的吐纳法子不能让人变成白日飞天,只是身体强健许多,反应灵敏许多。而轻功也没有想象中的踏雪无痕那么神奇,像是现代跑酷,动作却更加轻捷。
平地上肯定练不好轻功,叶央决定给自己更高的挑战,那天大半夜的把家里最高的院墙和屋顶都爬了一遍,还不过瘾,站在高处时突然瞄到怀王府的院墙,心中一动。
怀王府最高的屋子肯定是商从谨住的,叶央当时趴在屋顶上,突然发现有处透着光,走近一看,居然还有个洞!难道天家都艰难到这个地步了?皇子住的地方破了也不知道补?
怀着疑惑叶央蹑手蹑脚地爬过去探出脑袋——然后就和抬头商从谨对上眼了!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往房顶上瞎看什么啊!
叶央当时差点就憋不住这句话了,嘴巴张了又张,说出来的却是:“忙什么呢?”
“……拆鞭炮。”脸上沾着一道漆黑污渍的商从谨被几堆火药围在中间,手上拿着一些旁人看不明白的小道具,仰起脑袋直愣愣地回答。
一问一答之间,叶央通过房顶的那个大洞翻身进了屋,把几架笼着轻纱的烛台拿远了些,“要么把火源放在角落,要么别呆在火药中间,太危险。”
“好。”商从谨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时又抹了把脸,没问她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自己家。
叶央尴尬了一阵,半晌才找到话题,“你拆鞭炮做什么?”
一提到这个,商从谨立刻来了兴致,眼睛一亮解释道:“你可知道年节时放的爆竹,里面就是它,一旦遇到明火,烧的极快。”说罢伸手指向那堆黑乎乎的东西。
“知道啊。”叶央不明所以。
“若是将它们放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再引火,就会爆裂开来,破坏力很强。”商从谨又指着屋顶上那个洞,“我拆了好几捆爆竹,试了许多次。”
叶央随着他的动作将视线转来转去,想通一点后几乎崩溃,“敢情屋顶上……是被你炸出来的?”
商从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聚拢的眉心皱得更深,看起来像下一秒就要引爆整个屋子里的火药。
前朝末年到如今大祁都笃信宗教,和尚们倡导与人为善引导民众,道士们的贡献在于研究出了许多古古怪怪的丹药——叶家是没人吃的,不过火药算是道士们最有贡献的发明了。改朝换代的时候,有个道士一心求升仙,扛着丹炉进了深山,日夜采露水野果,用硝石硫磺炼丹度日,结果火药不小心就这么出来了。
乱世安稳后那道士求仙不得故而出山,也可能是野果子吃腻了,制火药的法子就这么流传开来。
多熊的一个熊孩子啊!跟他比自己当年简直是乖巧!
紧接着,叶央感叹后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火药这东西现世的时间并不长,此前一直是庆典时助兴的东西,商从谨居然想到了以它研究武器!而且自己作为一个多活了十几年的人,刚开始居然还一头雾水!
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经验,想到这些的却不是自己?自我嫌弃了片刻,叶央把一切归咎于她在前世都见怪不怪了,所以有些事想得太浅。
“这东西威力太大,你多留心些。”叶央严正告诫商从谨再不可大意对待如此危险的试验,连点防护都没有还敢玩火药?况且她家就和怀王府挨着,万一哪天哈士奇一高兴发明个炸弹,定国公府也难留个全尸!借着又凭借印象描述了火炮火统一类武器,希望能给他些灵感。
叶央不是工科出身,许多专业知识都一知半解,又不好信口胡说误导了人家,每句话都斟酌好几遍,争取用最恰当的词来描述。
商从谨越听眼睛越亮,越过她行至桌前,用毛笔蘸着快干涸的墨汁在纸上记了几句重点。
“先不着急写下来。”叶央阻止了他的动作,“我自己也糊涂着呢,回头整理好思绪了我去写,再给你送来。”
怎么也不能埋没了这么爱发明创造的好苗子!
叶央心头热血激荡,打开房门就翻墙出去了。商从谨目送她离开,一脸期待。
过了两日叶央总算画了个不成样子的火炮图纸,又写了写她知道的火药,弄出一份底稿,趁着夜深溜到怀王府了。这回那个大洞被修补好了,她伏在屋顶,琢磨着要不要再打个洞。
商从谨却没在屋里,一个人坐在院中,手撑着石桌发呆,神情中有和年龄不符的落寞萧索,当然还有锐利的煞气。
贵为嫡出皇子,他的生活比旁人想的还艰难。古往今来,皇帝不宠爱的儿子多了,可也有的是大臣巴结,但商从谨不一样,他的那张脸就决定了一个既不受宠又不和善的皇子,注定要孤独一生。
没有不安分的小宫婢想爬他的床,也没有贵族少年摆宴时想叫他去,哪怕发了请帖,商从谨心下一掂量,决定为了宴会气氛和谐,自己还是在家呆着的好。
再加上一年中有小半年游荡在外头,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也不能带去宫里。命不好的怀王殿下只能习惯自己跟自己玩儿了。
读书,写字,学琴,习武……没有应酬无须宴饮,一样样地试下来,十余年的孤寂生活里,商从谨硬生生被逼成了一个十项全能的……宅男。
——还是动手能力特别强的技术宅!
叶央递上手稿时含泪默默补充,发散的思维在琢磨:“那你怎么没学会游泳呢?”
“皇祖母从小就没让我离水近过。”商从谨老老实实地回答。
意识到自己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叶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静默片刻,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商从谨的研究相当顺利,之所以没有立刻就发明出火炮一类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但理论来讲,足以能改造出杀伤力极大的火药完成爆破。至今还在“理论”阶段,是因为聂侍卫拼死拦住殿下,不让他再尝试了。万一有个好歹,阖府上下都不够赔命的!
两人见面时,叶央也这么说过。古代的防护措施太不到位,再加上火药不稳定,一遇高温爆炸的可能性极大,还是等天再冷一些,或者护具更完善再说吧。储冰的地窖大多矮小,发生什么意外跑都跑不及。
——结果商从谨又开始致力于研发高性能的护具,目前已经给自家亲兵配备上了!
叶央只有叹服。
不过十项全能的技术宅,不是没有苦恼的时候。就比如说当唯一的朋友向自己诉苦,他就不知道怎么办。
“祖母冷不丁病倒,我白日要多去看看,抽不开身,这几日恐怕不能来,再说还要给二哥送行呢。”叶央的声音断断续续,再看他是眼底一片坚定,显然是想通了些许,“不知道库支一旦同大祁开战,我们的胜算有多大?”
这回商从谨把嘴闭得很严实,不说话。
如果具备了开战的实力,皇帝早就下令把雁回长廊夺回来了。守而不攻,实属无奈之举。
叶央清楚这点,又道:“天快些冷罢,等再凉一些,火药的研究也能开始。若火炮问世,两军交战时我们的赢面也就多一些。”
商从谨心里也盼着天气转凉,可惜时间不等人,叶二郎入伍的日子很快近了。
十月初二,圣上下旨京城至河东道广扩军户,充盈西疆镇边军力,叶安南封六品昭武校尉。
沉寂已久的叶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