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鸿霄手中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簪,在屋中徘徊踱步。
他时而细细摩挲着簪身,时而放到鼻端轻嗅。闻到簪子散发着幽淡迷人的茉莉花香,他的嘴角不禁浅浅一勾,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令他清俊隽秀的脸庞更显生动迷人,说不出的好看。
地上铺着光滑的大理石方砖,倪臻担心它们被主子磨穿,忍不住道:“主子,你这么来来回回的走,晃得属下头晕。”
屋中的火烛灼灼燃烧,满室光明,况鸿霄的思绪被倪臻打断,抬眸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头晕不予置评,继续磨砖。
他这一眼颇耐人寻味。
奈何倪臻生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比这更耐人寻味的目光他一样品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无视主子的目光,直言不讳地道:“你看属下也没用;把地上磨个洞出来也没用,感情的事要讲个你情我愿,不能你看上了人家,便理所当然的认为人家也会看上你。”
显然没料到心思粗犷的手下会说出这么富有哲理性的话,况鸿霄止住步伐,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倪臻,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论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是对方嘴巴和两腮上那青青的短髭,都说明人还是那个人。
“倪臻,你怎么不担心我把鞋子磨破?”况鸿霄指了指坚硬的地面:“反而替它们担心?是不是搞错对像了?”
倪臻本来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量,闻言,看看地上,又看看他脚上绣着飘逸云纹的锦鞋,个性至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狐疑,也奇怪:“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你鞋子会破?”
“切,还以为谁把你换走了,冷不丁说出那么深奥的话。”况鸿霄伫立在窗边,不再看倪臻,继续专心致志的把玩手中的玉簪。
倪臻打架在行,智谋方面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被主子蔑视,感觉自己自尊心受损了,便低着头,委屈地嘟嘟囔囔:“你堂堂一个小候爷,又不差银子,拾了人家的簪子也昧着不还……说拾到是给你面子,那天我都看见了,燕夫人的簪子又没有掉,只是有点松,你抬手便来了个顺手牵羊,偷了……”
练武之人的警觉性一般都非常高,倪臻感觉到不对劲,赶忙闭紧嘴巴,并偷偷窥视了况鸿霄一眼。
“说啊,怎么不说了?”况鸿霄脸上绽放着令人目眩神驰的笑容,温柔地鼓励他:“你还知道什么,都一并说出来,放心好了,我不会杀人灭口的。”
倪臻觑着他脸上令人惊艳的笑容,高大魁梧的身躯抖了抖,很窝囊的矢口否认:“属下什么也不知道,没什么说的了。”
其实他知道很多内幕,比如:小候爷偷了燕夫人的簪子之后,起初只是自己成天拿在手上把玩,如入了魔障一般。后来不知怎么的突发其想,非逼着现在的旺财,也就是原来的小雪球嗅簪子上的气味,每次嗅了便奖励小雪球肉骨头,乐得小雪球对嗅簪子乐此不疲。
也正因为这样,小雪球去卫家的时候,谁也不理睬,独独对燕夫人大献殷情,因为它闻到燕夫人身上的香气和簪子上的气味相同,以为有肉骨头吃,当然要巴结金主了。
再比如,马车明明没有坏,是小候爷吩咐他在卫宅门口弄坏的,因为他要让小雪球去找燕夫人,所以才精心布置了这一切。
还有,他那天明明听到燕夫人说头上的簪子掉了,小候爷也听见了,可他硬是跟没听到一样,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看着燕夫人和丫鬟仆妇四处寻找。想当然耳,怎么可能找得到,簪子藏在他主子身上,又没在地上。
除了这些以外,倪臻还知道许多许多,谁叫他是主子的心腹呢!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主子都说要灭口了,他为小命着想,只好三缄其口。再说了,这些事情他样样都参予其中,早和主子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了,再想金盆洗手,似乎也迟了。
况鸿霄见倪臻识相,便夸他识实物者为俊杰,有长劲,竟然懂得见风使舵了。
倪臻见危险已去,胆子又回来了,不怕死的戳主子的痛脚:“但是主子,老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燕夫人不搭理你,属下觉得你还是要悬崖勒马为好。”指了指况鸿霄手中的碧玉簪,他实话实说:“人要懂得拾金不昧,若有一日,燕夫人知道她的簪子是你偷的,你说她会怎么想你?”
“要你操心,山人自有妙计。”
况鸿霄清亮有神的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一句话将倪臻堵了回去:“至于她不搭理我,是因为时日太短。古人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日子长了,她了解了我的为人和心意,自然会接受我。”
见主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倪臻百思不得其解:小候爷才见过燕夫人几面啊,怎么就执着如此了?难道世间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他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主子,你醒醒吧,属下觉得你走火入魔了。”
“是啊,我走火入魔了。”况鸿霄对他的话深以为然,揉着额头,憾然喟叹一声:“倪臻,我如今的状态就好比老房子着了火,一无不可收拾了,你懂吗?”
纵然不懂况鸿霄心里的弯弯绕绕,但老房子失火倪臻还是知道的,老房子一旦燃烧起来便没完没了,不可救药。
他困扰的挠了挠头,不知怎么才能让主子迷途知返,他觉得感情这种事应该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才显和和美美吧,为什么他的主子非要剃头挑子一头热?
况鸿霄无法给倪臻剖析自己的情感,只缓缓说道:“我本打算就这么孤独一生,四处漂泊,遇到她的那一瞬,我突然有了成家立业的念头,那念头出乎人意料的强烈!让我觉得,人生若能有这么一位女子相伴,夫复何求!”
什么?成家立业!?
主子的话如雷贯耳,让倪臻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耳中又传来况鸿霄掷地有声、不容忽视的声音:“她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有了成家念头的女子。”他说:“我想娶她。”
看来没有听错,都提到嫁娶问题了,倪臻的眉头拧的更紧了,感觉事态超出他想像的重大!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自打那件事以后,这十几年来,主子没口不提成家之事,但凡候爷和老夫人提起,他不是大发雷霆,便是包袱款款的走路,仿佛老虎屁股一般摸不得,显见心结极深。
可这会,他自己却主动提起这个话题,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已解开捆绑束缚他十几年的心结,并振作精神,打算开始新的人生了。
只是,倪臻觉得主子太异想天开了!虽然他也承认薛燕生得美若天仙,光是她那张脸都会让男人趋之若骛、前扑后继。但是,薛燕的来历成谜,且她还有卫家小姐这么大一个女儿。这些,皆会让想娶她的人望而止步。
堂堂小候爷娶妻,娶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就罢了,还有那么大一个拖油瓶!这让京城里的那些黄花闺女们情何以堪?
即便粗心莽撞如他,也不看好这个事,遑论其他人?别人尚且不说,老夫人只怕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倪臻能想到的,况鸿霄当然也能想到,只是,感情的事半点不由人!
他看到薛燕的第一眼,的确觉得她美的令人惊心动魄,但也仅止而已。长这么大,他看到的绝色佳丽不计其数,饶是美人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他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然而,薛燕的反应却让他大为诧异,他自认虽非什么貌若潘安,美如宋玉的美男子,但也绝非丑如厉鬼的猥琐男。可薛燕看他的目光,就仿若他是蛇蝎猛兽一般,不但痛骂他是坏蛋坏人,还对他拳脚相加。
那一瞬,他真是被她异于常人的表现惊住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固然不是那种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的风流男子,但好歹也是许多女子眼中的金龟婿,什么时候被人嫌弃至此了?
更何况,他还救了这位女子。
也许,人就是这么个贱东西,有许多女人对他投怀送抱,视他为如意郎君,他不屑一顾,只觉得那些女子动机不纯,不是冲着他的长相,就是冲着他出手阔绰,再来便是冲着他的身份和家世。冷不妨有个女子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可劲的遭践他,倒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顺手抽掉薛燕头上的簪子,那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就是觉得这女子这么凶,他想逗逗她而已,并不恼她。可后来却不想还给她了,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想归还。
回来后,他时不时的便会想起薛燕,会在无人的时候慢慢回味当时的场景,然后会心一笑,觉得这女子真是太有趣了!如果天天与她在一起,那生活一定多姿多彩,精彩纷呈。
想的多了,便觉不妥,有种迫不及待想见她一面的冲动。但他从薛燕所梳的发式上判断她是嫁了人的,所以他顾虑重重,不想打扰她现有的生活。
他暗自惋惜不已,心想,也不知是哪个男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这个美丽鲜活的女子为妻,令他好生羡慕!
尽管心里觉得遗憾,也尽量压抑那种想见她的念头,但有些事情,你越压,它反弹越大,直到不受你管束。无法,他无奈的说服自己,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偷偷见见她,应该不要紧吧?
这样一想,少不得派人去打听。他那天看到薛燕和若雪行迹亲密,是真的以为她们是姐妹,压根没往母女那方面想,不过有若雪做媒介,薛燕的资料很容易查到。
只是他查到的资料十分有限,因为卫离在其中做了手脚,所以他只知道薛燕是若雪的亲娘,没有相公,好像是死了。
资料虽少,对况鸿霄来说却足够了,虽然薛燕有若雪这么大的女儿令他很困扰,但没有相公这一条却深得他心。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两相比较之下,有女儿和没相公,还是没相公胜出了。
于是,后面的事情便很简单了,在他的精心策划之下,一切水到渠成。
与单纯如稚子般的薛燕接触了几回,他丰沛的情感便不可遏制,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陷落得彻底!
而今,他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唯一能救赎他的,就是得到那个女子!
※※※※※※
淫雨霏霏的早上,雨似停非停,空气中飘散着蒙蒙的湿气,让一切都显得那么潮湿。卫家大门口,紫露撑着把莲花并蒂的油纸伞遮在若雪的头上,主仆俩缓缓拾阶而下。
“若雪。”卫离着一袭烁烁生辉的银蓝窄袖箭服,丰神俊朗的站在马车旁,见到若雪出来,他矫健的身姿一闪,转瞬间,人已到了若雪面前。
但见他容颜如玉,发如黑染,眉飞入鬓,迷人的桃花眼内凝满璀璨光华,长长的睫毛上点缀着几点细细小小的水珠,如星光般成十字折射开来,熠熠生辉,衬得他俊美无俦的面庞愈发精致,格外的吸引人。
他眼含笑意的望着若雪,顺手接过紫露手中的油纸伞。紫露抿嘴一笑,提着裙子飞快地下了台阶。
“怎么没打把伞?”若雪见他墨发上也有细小的水珠,便伸手去拨弄他像姑娘家一样的乌黑长睫:“这上面也沾着水,好似刚哭了一般。”
卫离莞尔一笑,向她妖治十足的眨眨眼,痞痞地道:“你懂的,马上要回到广陵,我这是苦尽甘来,喜极而泣。”
他眉眼飞扬,玉面神采奕奕,浑身散发着致命的男性魅力,天然一段风情全在眼角眉梢,再这么坏坏的一眨眼,若雪感觉心都漏跳了半拍,有热气熏上了雪白的脸蛋。
明知道他说的是回到广陵之后,便会着手安排他们的婚事,若雪却佯装听不懂他的话,眉不动眼不抬的下着台阶,状似不经意岔开话题:“娘和姆妈她们那边没问题吗?”
卫离优雅地撑着伞,陪着她往下走,眉宇间透着一股气定神闲和宠辱不惊的淡然,从从容容地道:“她们从清隐寺出发,现在早出了京城,会在戴县与我们会合。”
今日正是他们离开京城的日子,未免节外生枝,卫离昨日便以上香祈愿为名,将风三娘和薛燕大张旗鼓的护送到京郊的清隐寺,回广陵的行李等早就收拾好了,一并带上。众人在清隐寺里留宿一夜,天不亮,便由卫风卫雷带着随扈护送出京了。
而若雪则坐镇卫宅,等卫离安排打点好一切,他们也会悄然无声的离开。
听说风三娘和薛燕已经出发了,若雪有一种即将回家的迫切感和亲切感,催促卫离:“那我们加快速度追上她们。”
“遵命,大小姐。”卫离笑着将伞压低,挡住众人的视线,爱怜地抚摸她嫩滑若新剥鸡蛋的脸。
若雪毫不客气的拍飞他的爪子,加快步伐。
两人说着话,已到了马车旁,在大门外,卫离不敢造次,很守礼的将她扶上马车。
若雪进马车之前,环视了占地面积颇广的宅子一圈,心中轻快地道了一声:别了,京城。
卫离神情专注的看着少女进了马车,然后漫不经心的轻扬手指,磁性动人的声音透着愉悦:“出发。”
几辆马车缓缓启动,数十名鲜衣怒马的侍卫随侍在侧,以卫管家为首的京城大小管事,带着诸多仆人冒雨跪送主子离开。
刚出京城,雨便停了,阳光破开云层,将金色的灿烂光辉洒向大地,一时间,似乎所有的阴霾都被阳光驱散了。
“有没有彩虹?”若雪趴在马车窗口,问着骑马陪在马车外的卫离。
卫离挑了挑漂亮的眉,不动声色地诱惑她:“我带你骑马,一路上的风景随你看。”
“可以,但我要单人独骑。”若雪一举戳破他的阴谋诡计。
卫离若无其事的看看太阳,煞有介事地道:“妹妹,日头太大,哥哥担心你晒坏了,还是不要了,等阴天下雨的时候再骑吧。”
哧,只要不是跟你共乘一骑,阴天下雨你照旧有话说,若雪对他的论调嗤之以鼻,正要挪谕他两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回头一看,十几骑人马闪电般的朝着他们奔驰而来,那整齐划一的架势犹如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军队,路人闻声纷纷躲避。
别人她没看太清,但八哥那唇红齿白,妩媚妖娆的模样却一下子映入她的眼帘。
“哼!周羿,来的到是挺快的。”卫离心不在焉的回头轻撇,薄唇弯出一抹冷笑,潋滟生波的目光刹时变的宛若寒星闪耀,眉间现出若有似无的骇人杀气。
“周羿?”若雪瞄了一会儿,好像没看到周羿,随口就道:“不可能吧,今日可是他的选妃宴,他这会说不定正忙着呢,哪有空过来给咱们送行啊。”
“送行?”卫离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觉得他这小情人真是朵奇葩。
他古怪的眼神令若雪炸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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