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璃被皇帝一路抓回了灵凤宫。
全程他眉眼冷怒,她被他周身的戾气吓住,不敢再发一言。
不甚温柔地将她甩进院子,他转身,拂起一阵冷风,已大步迈出。
“阿玄,你听我解释。”
龚璃什么也顾不得了,她怕极了他离去的背影,总以为,转身就是一辈子。
她心口慌慌,一瞬叫出声。
脚步顿下。
那道修长而孤寂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后缓缓转过了身。
他周身的冷怒不减,她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可是仅凭他蜷紧的双手,她已不由心悸。
“阿玄……”
她抬眸,叫得极不安委屈。
余音却被他挥手打断。
“龚璃,你以为朕是谁?”
由得着你这样过践踏。
后面的话他没说,他只是深看了她一眼,之后甩袖大步离去。
阿玄……
龚璃下意识跟了他的脚步,及至他的身影拐出大门,消失在夜色里,她才一瞬回神,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是秋萤上前扶住了她。
“主子。”
龚璃暗暗松了掐紧的手心,仰头任夜风冷冷地吹。
“回房去罢。”
许久,她低喃出声,兀自回了房。
秋萤还待再劝,紫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后者朝她摇了摇头,低低叹了口气。
秋萤却一瞬转头看向她:“小皇子那里……”
紫娥眸色一变,不禁越发握紧了她的腕:“你想干什么?”
她出口之声微惊,便见后者朝她冷冷瞥来,“蔡总管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咱们不该瞒主子。”
紫娥惊得一瞬说不出话,半晌方再抬眼看她,已不自觉厉了声气:“方才的事你没瞧见还是怎地,还嫌不够乱吗?”
“我……”
秋萤被她问得一怔,不由蹙起了两条细弯的眉。
她将眸子转向了那道紧闭的房门,透过窗扉可隐约辨得内里情景,那道清瘦的影子在窗前一动不动。
“以前南妃娘娘在时是这般,现如今换了个女子,竟还是这般。”
“什么这般那般?”
紫娥一把拉过她。
秋萤抬眸看向她,苦苦一笑:“你没发觉吗,皇上总是这样,生气也好,恩宠也罢,总是不给缘由的。”
紫娥愣愣盯了她半晌,似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她的口。
秋萤已在她面前笑出了声,迎着她不解的眸子,开口之声幽幽:“我以为你会骂我又不知天高地厚背地里说主子们的话。”
紫娥被她说得一怔,不禁也弯了唇角,她轻叹一声:“是啊,不知何时,你我之间竟已这般心照不宣了。”
想当初这个丫头刚入宫之时还莽莽撞撞大言不惭的,不知何时,却已然如她一般变得小心翼翼了。
她从前又何曾不是心思单纯无忧无虑的人呢。
犹记南妃方下葬,宸妃未曾入宫之时,她们得圣上天恩在日升殿里当差,眼前的丫头已经会用从前她与夏蝉当初曾经教给她的那些话叮嘱个别新来的宫女了。
却原来,日子在变,她们也在变。
“小皇子是皇上的亲生骨肉,便是与娘娘闹矛盾,小皇子那里他自当会上心的。”她说到此处,又紧紧握了握秋萤的手腕:
“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担忧,宫里的太医个个皆是医术了得之人,小皇子命里富贵,又有皇天庇佑,不会出事的。”
她这话,是安慰她,亦是自慰。
秋萤点点头,提步直往小厨房而去。
“做什么?”
紫娥在身后低低唤她一声。
秋萤转头:“御膳房送来的晚膳还在小厨房里,我叫两个小丫头一直温着,主子今日还未进晚膳呢。”
紫娥一把拉住她,有些犹豫地开了口:“我叫她们撤了。”
“你说什么?”秋萤不由大惊,意识到自己嗓音大了,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道紧闭的房门,不觉又压低了声,脸色却着实变了几变:“你……”
她还待再说,紫娥已抬头打断了她,面上越发忐忑:“我以为皇上追过去,他们二人会和好,蔡康方才提起圣上也未曾用完膳,我便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他会带她回日升殿,还是以为他会邀她一道进晚膳?
正要开门的龚璃一瞬顿住了所有动作,站在原地冷冷扯了扯唇角。
“你以为你以为,现下又当如何,主子那身子你并非不知,而今更是月子中!”秋萤越说越来气,甩开她的手便要进小厨房,却又一次被她抓住了手腕:“我去。”
说得这一声,紫娥已经大步上前,疾步往小厨房而去。
“不必了。”
却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教两个丫头面色瞬间大变。
“主子……”
秋萤不由低唤了一声,方才她们的话,她听去了多少?
龚璃朝她摆摆手,抬眸凝向了她身后顿在小厨房门口的紫娥:“丫头,回房去罢。”
“娘娘,奴婢……”
她欲言又止,心底的羞惭与愧疚全在话尾的余音里。
龚璃弯唇低柔一笑,上前将她的手握进手心,“不怪你。”
她伸手抚了抚她拧紧的眉,缓缓低垂了眸:“总归是我对不住他的。”
是啊,他是谁?堂堂大夏朝的天子,九五之尊,手掌生杀予夺的大权,他要谁死谁活,又岂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她最不该的,是不顾他的再三警告背着他跟去了天牢,经了这一夜,不仅使得他们之间关系更僵,还平白了牵连了无辜之人。
绿奴被他关进了宗人府!
宗人府里的刑法,她也曾领受过一次,便在她第一次下狱之时。
那些伤痕,便连出狱养了许久之后,她每每沐浴之时偶尔瞧见了还仍心有余悸。
两人恩爱之时,他便总是在那些伤痕之处徘徊,她躺在他的身下,每每见得他眸底的疼惜与悔恨,心底再多的委屈和苦楚,便全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更何况,宗人府那时还直接归大理寺卿掌权,有云何在,便是不经意的几句提点,那些狱卒下手之时总归不敢过了度去。
而今江玉被贬西南,云何重回大理寺卿之位,以他前世今生对那人的忠耿,绿奴进去的日子,可想而知。
是她害了他。
可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狱卒将他押了出去。
她若是求情,皇帝只会更怒,当场杀了他,也并非全无可能。
可是她如今又该如何做?
萧玄景不许她过问那些莫须有的人事,可是,绿奴下狱,因她而起。
龚璃一夜无眠,翌日正在梳洗,便听得她宫里的几个丫头正在院里议论,说是皇帝突然改了主意,免了沈秋霜的死罪,将她贬做下等婢子,遣去了浣衣局里当值。
无论如何,总是保住了命。
龚璃心里还是无由来的不安,总觉得,这事还没完。
那人突然将沈秋霜免罪,龚璃想她大概猜得一二。
这生死之间的转机,便在那夜。
沈秋月送去的那份膳食,明里是送别,实则刺探。
她在最后关头故意说出了饭菜里有砒霜,若沈秋霜果真是装疯,必定会设法将之推却。
偏偏,她的反应恰好与之相反。
那便证明,她并非装疯。
既如此,她逃过了那场大火,确实只算到上天庇佑命不该绝。
然而,皇帝显然不以为此。
否则,他会将她逐出宫门甚至以君无戏言仍旧在翌日坚持将她斩首,他是天子,谁敢说个不字?
可是,他将她送入浣衣局。
那么,他的下一步棋是什么?
龚璃坐在灵凤宫里的屋顶上,怔怔盯着头顶微移的日色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