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她是谁,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农家的破败的小榻上,那是一对育有一双儿女的年轻夫妇,日子虽过得清苦,但似乎,他们都很知足,知足,常乐。
那个年轻的农妇说,是他们家阿大去深山采药时发现她的,她当时浑身是血,想必,是从崖顶失足坠下来的。
他以为她活不成了,去试她的鼻端的时候,却发现尚存一丝薄弱的气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将她带回家中,请了郎中,郎中竟说她的身子根本毫无大碍,直言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郎中遗憾辞去后,他们又来回请了三四回别的郎中,结果竟都是同样的说辞,他们不忍将她弃在外面遭受风吹日晒,便专门腾出了一个草屋,将她安置在里头。
没曾想,第三日,她竟奇迹般醒过来了。
她不知道她是谁,她问他们,他们也不知道。
她又在他们家中多住了一日,终觉不便打扰,于是直言告辞。
他们留她不得,便将家中唯一的五两银子尽数与她,他们告诉她,她是从崖上掉下来的,也许,上山以后可以寻到她的亲人。
于是,在他们的引路下,她循着崎岖的小路出了村子,夜色已深,方圆只有一家客栈,她走投无路,住了一夜,五两银子便尽数脱了手。
身无分文,她饿着肚子赶路,兴许是饿得头昏眼花,兴许,是别人给她指错了路,傍晚的时候,她反应上来自己迷了路时,早已在那片茂密的树林中徘徊了将近两个时辰。
饿上加困,她再也挪不动一步,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竟是在一处愈发脏乱破败之地,花了半柱香的时候,她才迟迟反应过来,原来她是进了乞丐堆里。
似乎,是他们救了她。
他们见她醒转,便一窝蜂涌上来,七嘴八舌问她叫甚名。
她摇头,说不知。
“你生的甚是好看,不如便叫做花儿吧。”
一个孩童天真浪漫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入眼是个穿得破败不堪的小乞丐,此时,正瞪着又圆又亮的双眸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晃了晃神,却又不禁下意识皱眉,花儿,这算什么名字?
耳边,却在此时传来一个老者略微苍老沙哑的声音:“丫头,看你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如何竟沦落至此?”
又是摇头,她面上只一片迷惘。
此时此刻,那老乞丐正低着头,靠墙坐着,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是在沉思,在回忆,还是仅只在发呆,一切都令人费解。
她突然朝他挪了过去,“老人家,你可知这附近哪条路上山近些?”
那老乞丐面色一怔,浑浊的眸底又是一片迷离,“山?这里方圆百里,共有五座山,小山更是不计其数,不知姑娘要上哪一座?”
她大惊,“你说什么?”
老乞丐却正色凝向她,“姑娘为何执意要上山?”
她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上了山便能找到我的亲人。”
老者低笑,颇有几分苦,“山上除了豺狼虎豹便是打劫的土匪强盗,如何会有你的亲人?”
“这……”她不禁心头一凌。思绪微乱,过了一会儿,那老乞丐的声音再度传来:
“方才那孩子的话,姑娘莫见怪,他之前有个姐姐,跟他关系很好,就叫花儿。”
“花儿?”
老者朝她和蔼一笑,“在咱们这些穷苦百姓的心里,平常连自个儿的生计都成问题了,若是有了孩儿,必定是取阿猫阿狗的名字,好养活。”
他说这些话时,眸子紧紧盯着某处,面上却只一点平静,也许,是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也许,是经历多了便麻木了。
“小狗子,你怎么了?”
她正兀自心惊,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尖叫。
她应声望过去,透过眼前凌乱的几个人影,看到了那被一个年岁较他长两三岁的男孩搂了上半身在怀里的小孩。
正是方才与他说话的那个。
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撑起身子拔腿冲了过去。
她将他的身子揽过,单指去号他的脉,不大会儿,又超身边人低叫道:“他这是中了热度,需要刮痧,谁有刮痧板?”
诸人皆是面面相觑,显然不知她所言何物。
她心头一紧,继道:“玉,玉也可以!”
“玉,大家都是苦哈哈,连饭都吃不上了,谁会有那官家老爷才会把玩的宝贝。”
一声冷嗤,她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他们似乎是误会了。
也是,在此处,说彼话,是会被人唾弃的。
她自我责难只到此处,右手突然下意识往怀中抹去,竟当真在怀里掏出了一块通透的美玉,她来不及多想,已经拨开那小狗子的衣服,在他背上刮了起来。
“姑娘,这孩子命苦,他这条命,就拜托你了。”
她循声扭头,只见一双老茧横生的手,颤颤巍巍的覆在小狗子瘦黑的小手上。
转眸,她却又是一惊,只因她在周围众人的眼中发现了相同或相异的惊讶神色,是了,不止他们,连她也不知道她原来竟会医理,方才所做的一切,不过全凭下意识。
小狗子终于救了过来,虽则仍有些虚弱,一条明总是保住了。
她累得跌在一旁,耳边,一道轻轻的低询打来,“不如,咱们以后就叫你玉儿姑娘吧。”
她抬眸,原来,是方才那个语气激愤的大男孩。
“好耶好耶,玉儿姐姐。”
她未及作出反应,身后,小狗子兴奋的声音已然传来。
她回眸,看到众人都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她心底一暖,突然觉得,他们穿得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毫无章法地生长,仿佛几十年未剪过一般,可是,却仿似有着世间最干净的灵魂。
夜里的时候,她为了时刻关注小狗子的病情,便谁在了他的身边,年岁稍长些的男子,都自动自发避得远远的,她看在眼底,心头不禁又是一阵暖意。
半夜的时候,小狗子突然惊叫着醒来。
“怎么了?”
他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下意识将他揽入怀中,低低轻问。
“玉儿姐姐,我方才又看见姐姐了。”
她微微一愣,稍倾,终于反应过来,他所说的看见,该是在梦里。
他将小小的身子往她怀里拱。
“爹娘都被杀死了,姐姐被他们压在身下,他们好多人,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看到他们在笑,不停地笑,不停地朝着姐姐走过去,我听见姐姐一直在叫,我看她好痛,可是没有人听她的,最后,他们走的时候,姐姐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去叫她,她就呆呆地看着我流泪,也不看我……当天夜里就死了……”
玉儿心底狠狠一抽,半晌,方平息了自己的呼吸,压低声音道,“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把姐姐拖到后山去了。”
“后山?”
他们的谈话似乎吵醒了那边的人,一道声音旋即传来,“那里有个乱葬岗,死人全都被挪到那儿去了,你站在上头,往下一看就是一堆虫蚁苍蝇,和一堆白骨,尽是腐烂的尸臭味……”
玉儿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那些欺负你姐姐的人,是谁?”
“山上有土匪强盗,就是他们害死姐姐的。”
“强盗?”
“他们看上了他的姐姐,想要将她带到山上去,可是他的姐姐不愿意,他们便杀害了他的爹娘,他的姐姐也被他们害死了。”
翌日,他们照旧分工出去要饭,玉儿在大杂院里照顾小狗子。
玉儿将小狗子哄睡着之后,便打算出门,去附近的当铺将手中的玉佩当了。
他们每日在外面讨的东西只够填饱肚子,小狗子的病情却不能耽搁。
有了钱,她才能去药铺抓药。
熙熙攘攘的街头,一个男子剑眉星眸,一身青衫,眉目之间,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
他看似走得极慢,步子却迈得很大,于是,很快便超过了许多原本走在前面的人。
走过一个酒楼,他正有意去里面点一两盘小菜过过酒瘾,不曾想,未及转身,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叫嚷。
他挑眉,不过片刻,便看出了其间端倪。
原是一群粗鄙大汉在一个老伯的面摊前大吃大喝后不仅不给钱,还要调戏那老伯的闺女。
“几位大爷,饶了小女吧,小老儿这辈子愿在几位大爷身前做牛做马,报答几位大爷。”
“滚,谁稀罕你这个老头,做牛做马,这小妞儿还差不多!”
那大汉脸上有一道刀疤,说话间,面容越发狰狞。
说着,咸猪手就开始在那小姑娘身上上下其手,吓得那小姑娘失声尖叫。
便在这当口,只见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将那姑娘一把扛在肩头提步走得大步流星,身后跟着的几个汉子也是一脸淫邪的笑。
青衫男子眸色微凝,在身边的摊前捻了几粒花生在指尖,他拢在袖中的手暗自一转,内力暗聚,然而,正要将指尖的花生射出的一瞬,一道清丽而响亮的女子的声音恰恰传来。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还有一个人。
玉儿怒上心头,哪管他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张开双臂就拦在了那几个大汉的面前。
“放开她!”
“你算……哟,哥们儿,又来一个娘们!”
“好水灵的丫头,哈哈,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赵四,那个归你,这个妞儿,大爷我要了。”
说话的是紧随赵四身后的一个满面疙瘩的大汉,他笑得狷狂,玉儿却只愈发火上心头,她飞起一脚就踢上了他胸口。
这一脚,硬生生将他得连连后退好几步,好不容易顿下身子,竟躬身在原地咳喘了好一阵。
那大汉再抬起头时,那人狠狠抹了一把嘴角,眼底早已是一片狠厉,玉儿咽了咽口水,看着他凶狠着眸光朝她瞥了过来,笑得越发令人发憷:“有意思!兄弟们,给我上!”
“联手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传出江湖,五大金刚的金刚的名号只怕要被你们几个毁掉了!”
随着这一声,七八个大汉竟先后捂住了自己身上不同的部位,痛得失声尖叫。
“你是谁?”
几个大汉不禁大惊,这人竟然知道他们是五大金刚的手下,想必有一些来头,可怕的是,他竟能在毫不露面的情况下将他们一句大伤。
“我不是谁,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日后若是教我再遇上你们干这不入流的勾当,我不会再给你们多活半刻的机会,还不快滚!”
“是是是,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好汉饶命!”
那些人说着,吓得屁滚尿流地跌跌撞撞唯恐落后地跑了。
周围瞬间一片叫好声,玉儿在众人议论声中回头,追了那人的背影而去。
“哎,你是谁啊?我该怎么感谢你?”她在他身后低喊出声。
男子似乎是听见了,却只丝毫不理。
“喂,我跟你说话呢!”
依旧不理。
“你给我站住!”
男子脚步顿下,背对着她。
“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强出头,活该!”
玉儿双手插腰站在他身后,心间好不平衡。
“你这人,明明做了好事,为何要故意招人恼恨?”她说着,心头也不禁着了恼。
“因为,我讨厌蠢女人!”
“你!”
男子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玉儿气得在原地跳脚。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却在此时围了上来。
“玉儿姑娘,你怎么出来了?”率先问出声的是那个年长的老乞丐。
“我看你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便出来抓药。”
“玉儿姐姐,你如何竟与那群歹人动起手来了,方才都快将我们吓死了。”是昨夜那个对她颇有些不满的大男孩,他说着,语里依旧带了后怕。
玉儿正要解释,却又陡地凝眸看向他,“你认识这些人?”
“这就是当初害了小狗子一家的那几个混蛋!”他说得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玉儿姐姐,我方才真怕你会吃亏!你可不知道,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玉儿冷冷一哼:“我才不怕他们呢,要是知道他们就是害死小狗子爹娘和姐姐的凶手,我一定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她语里蛮横,身边,那几个较她小些的孩子都掩嘴偷笑。
“你们笑什么?”
老者眸色却陡地微沉,“若非方才那位公子出手相救,你以为你是他们的对手,傻丫头,那位公子说得不错,不该你管的事,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