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这模样,倒不像是来挑衅的。
正思疑着,面前的玄舞却在此时轻嘲一笑,倾歌抬眸,竟见她已湿了眼角。
“南倾歌,五哥他或许爱你,可是,在他心里,最爱的一定不是你。”
四周微见漆黑,倾歌望着檐角的灯火,冷冷一笑,心里凄凉,语气反淡了:“我知道。”
眸底一丝惊疑,玄舞却又刹那扬手直直指着倾歌:“南倾歌,我讨厌你!”
疲惫地合上眼睛,倾歌却缓缓低笑出声:“我也知道。”
她说着,微微一顿,又苦笑着抬头:“公主,我前面说过的话还作数,便是我错了,今日你皇兄吼了你,是他不对,你既专门来我灵凤宫一趟,我便任你打,绝不还手!”
玄舞眸色一怔,眸底的泪早已簌簌滚落,她突然几步走过去蹲下身将地上的鞭子拾起,走回来的瞬刻,却陡地递到了倾歌面前。
倾歌蹙眉:“公主这是何意?”
“从前屡次败在你手上,不是我萧玄舞技不如人,而是你使了小人的伎俩用药坑我,你赢了也不光彩,可是,今日你不愿与我缠斗,我虽不知缘由,但也不该打你,打了你便是我不对,我萧玄舞做事一向恩怨分明,你心里若有恨,便用这鞭打回来,直到你气消了为止。”
她咬牙切齿地说完,并不因为这番话便软了语气,可听在倾歌耳里,却早已使她震惊得陡地掀了眸子。
对视之间,突然想起了今日萧玄景对她生的怒气,便暗暗蹙了眉眼:“可是你皇兄去寻你错处了?”
玄舞不置可否,只又将手中的鞭子往前递近了一些:“我的事不需你管,你只管打便是。”
倾歌垂眸苦笑:“我打你作甚。”
这丫头心败如灰的模样,倒有几分当初她初知萧宸景不爱她时的自暴自弃,不觉,心口微微一疼。
抬眸,不顾她的别扭挣扎,使了些力气将她的手连着鞭子握进手心,她强行看进了她强忍住泪意的眸,语出诚恳:“你可见过小孩跌倒?”
玄舞不解,仍旧怒着眉横着眼,大眼却悄无声息瞥她一眼。
倾歌弯唇一笑,兀自拉着她的手走到了殿前的石阶上坐下,绣鞋踩上自己的裙角也毫不在意。
她大大咧咧的行径,道教仍旧直立在一旁的玄舞微惊。
那边,倾歌手里有意无意翻看着从她手里拿过的鞭子,幽幽开口的模样,像极了自言自语,又好像不是。
“我不知你今日为何突然来找我,不过,如你所说,我也觉得你没错。”话到此处,又徐徐一顿,再开口,已微微沉了声:“公主,我老实告诉你吧,我今日之所以不还手,不是因为怕你,也不是觉着你没错就是我错了,我只是不想给你皇兄平添麻烦。”
玄舞微微皱眉,抬眸相询。
倾歌苦苦一笑:“太后不喜欢我,想必你也知道,我脾性素来率直,进宫半年了,苦痛没少挨,性子却一直改不了,你皇兄担心他不在宫中或者顾及不到的时候太后寻我错处,所以才嘱我日日去宁寿宫里给太后请安,为的便是为我减免一分或有的危险。
“可连着七日了,太后没有一日不刁难我,我之所以一一忍下来,不过不希望他忧劳国事之外,还要为这样的琐事闹心。可是,今日我若跟你动了手,这几日所做便全都前功尽弃了。”
她说着,抬眸看向了玄舞,“你想来也是知道的,我若是懂得服软,这半年来也不会平白受了这么多苦难,如今之所以在太后面前,甚至你的面前低声下气,不过因为我心里有他。”
“你……”玄舞乍然垂眸,面上难掩惊疑。
倾歌凝眸苦笑出声:“女子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很不要脸面?”
玄舞却只是怔怔看着她,并不说话。
半晌,却将衣袖一甩,横冲冲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与倾歌一人之隔的石阶上。
倾歌看在眼里,徐徐抬眸,又不禁低低苦笑。
耳边,玄舞硬声硬气的话却陡地传来。
“你方才问我什么?小孩跌倒谁没见过!”
倾歌嘴角渐渐凝了一抹笑意:“小孩跌倒时,若左右一瞥,没有大人在身边,竟便不哭,干脆自己爬起来算了。”话到此处,又缓缓看向了那仍旧别扭着模样的小丫头,“有人呵护你的痛楚,就更疼。没有人,你欠矜贵,但坚强争气。”
玄舞却显然并不为所动。
“你方才说你心里有我皇兄,可是月前他因宫女疯病的事还差点将你砍了脑袋,你不恨他,我才不信!”
倾歌苦笑,“恨没有,怨倒是有的,可一个人爱一个人入了骨,那恨那怨,便都通通微不足道了。”
萧玄舞沉沉盯了她半晌,突然嗫喏道:“你这人,怎么短短时日不见,竟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倾歌垂眸苦笑:“人总是会变的,就像你,不也变得爱哭鼻涕了吗?现实面前,有多少人不低头的。”
她末尾一声轻叹,玄舞却冷笑出声:“我才没你那么没骨气。”
倾歌苦笑:“便当是我没骨气罢,这一点,我倒顶羡慕你。”
玄舞瞥她一眼,语气有些愤愤,“五哥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别个无论是谁对你都是说不得碰不得,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倾歌苦笑,不愿与她争辩,只转眸道:“今日你若是来找我说事的,我便好好听着,若不是,便回去吧。”
玄舞闻言,却突然变了面色,犹豫不定地看向她。
“我……我来找你,是有事求你……”她说着,已不禁红了面,突然便一把抓过倾歌正握着鞭子的那只手:“你先打我,打完我再说!”
竟还是这般较真,真是个傻丫头。
倾歌不禁失笑。
“那我不打你,你是不是便不说了?”
“我……”
“即便我打了你,我也不定能为你办得成事,我看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否则一会儿教皇上过来看见了,又平白添了误会。”
“这事儿你能办。”
“哦?”倾歌眸光一抬,哂笑着打量她。
玄舞不禁扯紧了袖口。
“我……我……这次西山行围,我想你同五哥求情,允我也一道去……”
“你说什么?”倾歌惊问出声。
却只见一点灯焰忽明忽暗,被风吹得摇晃着映上了她的侧脸。
玄舞咬紧牙关,突然转头坚定地看向她:“我说我要跟你们一道去西山围场!”
倾歌皱眉:“你一个小丫头,去哪儿干什么?”
玄舞当即又横了眉眼:“你不也是女子吗,凭什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论骑马射箭,我萧玄舞不定会输给你!”
“我去那儿可不是为了骑马射箭。”倾歌侧眸看着她,说着又不禁红了面,好端端的,怎么会说到这上面来。
这丫头能低声下气来求她,怕是早先在那人那里碰过壁了。
“你是他最宠爱的公主,你都求他不得,我如何能?”
“话不能这么说,你还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呢,你就不能吹吹枕边风?”
倾歌不禁又是苦笑一声:“若说他最宠爱的妃子,你不也认为是宁贵妃吗?”
玄舞冷哼一声:“皇兄心里自然是最爱宁姐姐的,可是,她也不同意我去围场。”
倾歌眸光一凝,在心底思量了一番,缓缓抬了眸子:“你至少告诉我,你为何一定要去围场。”
玄舞突然转身望向了院中的草木,好半晌才幽幽开了口,“父皇在世的时候一直说大夏朝山河好,玄舞一直想出去看看,可惜此生怕是没有机会了。我听说围场是个好玩的地儿,便一直想随皇兄他们去看看,可是一直没寻到机会,如今都要嫁到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我实在不甘心。”
这倒是符合她的脾性,倾歌想着,又不禁在心底轻叹,生在皇家,也有皇家儿女的无可奈何,哪怕她是皇帝最爱的公主。
倾歌缓缓看向了坐在自己身侧的丫头,虽说三番几次她们二人都是冤家,偏偏她却一点不恨她不恼她。倒是稀奇。
“你既说你五哥宠我,为何不托我向他……”
玄舞苦苦一笑:“求他让我免嫁北狄吗?五哥这些年来疼我不是假的,若非别无他法,他也断不会将我推入火炕。”
倾歌垂眸苦笑,是啊,倒是她糊涂了。
“可你便舍得下这里的一切吗?家国天下是男子的事,你便不委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