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极大,大致能坐四五个人,松软的垫子铺在车厢底部,中间摆着一个案牍,上面有笔墨纸砚,有公文,还摆了她爱吃的酸梅。
庞晋川就把她生拉硬拽的抱上了马车,撩开下车辆。
两人都喘着粗气,互相瞪着对方。
容昐是气急了,这人脸皮太厚,明目张胆;而庞晋川是这几日难得的在她脸上看到活色生香的样子,舍不得移目。
“这几日气该消了吧,咱们坐下,好好说话。”他低声问,要凑上前,细细的看着她的明眸,嘴角微微挽起一抹笑意。
容昐往后退后,侧目:“你要和我说话,又何必掳我到这里,小儿看见该作何想?”
“我若不这般,你肯理我?”庞晋川笑问她,容昐噎住,许久问:“你做了何事,我为何不理你?”
庞晋川嘴角一僵,笑容顿失,容昐认真的盯着他,甩开他的手扶着小腹笨拙的移动身子要下车。
“容昐。”庞晋川叫住她,容昐回过头望着他,他问:“你何时这般尖锐了?”
容昐低下头,沉思着,透亮的珍珠耳环在她耳边微微泛着亮光。
她想了许久,也想了很多事。有宋芸儿,有二房,有姚梅娘,有雍王,她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很多事儿她不愿在上面耿耿于怀。甚而,在她和长沣被俘的时候,她有希夷过他能来救自己的。
她想,如果能逃出来,能活下去,她就能忘记过去,可庞晋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捅了她一刀。那日自己到底的情绪到底有多崩溃,很多细节多数都记不清楚,但那种灭顶的绝望,有生之年是不会忘记了。
容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进他眼底:“您觉得我问错了,那我就不问了。”
“胡闹。”庞晋川深吸一口气,微微叹气:“如何不让你问了?”他上前去,紧紧拽住她的手:“只是她与你我只是无足轻重的人。”
“谁?”
庞晋川闪避她的目光:“万兰儿。”容昐听后,便不再言语。
“容昐,自你被虏后,我禁欲有半载了。”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平视,庞晋川不喜欢她这种疏离的神情。
容昐静静的听着,只觉空气都滞后了许多。
庞晋川认真看她:“我想要你,可你身子不适承欢。我也与她只有过一次。”
男人啊,多半都是自私的,越是有钱有势的男人越是不会委屈自己,外面诱惑多了,她有孕了,都是他不得已的借口。
容昐很想反驳他,但她又有什么立场来要求庞晋川始终如一?
庞晋川是彻头彻尾的封建士大夫,他所受到的教育也是三妻四妾,子孙满堂。他对她的解释已然是最大的让步了,她若是拒绝可是不识好歹?容昐只觉得心底一阵阵的无力。
庞晋川握住了她的手,容昐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相遇,他摸上她的脸庞:“别气了。”他不断摩挲着,许久未曾碰她,他的双手有些发抖。
“容昐……”他低喃着靠近她,目光灼灼,好似一片烈火要将她燃成灰烬,即便是烧成灰了也不放,这种炙热的情感极快的带动了他的动作,庞晋川锁住她的后劲,将她推向自己,俯□。
容昐颤抖着睫毛闭上眼,庞晋川的气息滚烫猛烈。
她觉得自己可以忍下来,但在他的双唇触碰在她唇上时,腹腔内一种剧烈的翻滚,让她猛地推开他的簇拥。
“唔……”
庞晋川一怔,容昐伏在车边不断作呕,他连忙上前替她抚背,一下又一下:“怎么回事?”
远处站着的秋香等人见着,连忙靠过来,碧环从小儿的车上拿了水。
“别,别碰我。”容昐连忙摆手,呕的眼泪都出来了,还没消停,小礼物这时也不安分,因为她趴着,小肚子被压着,许是难受一个劲儿的翻腾,容昐不得不让人搀她起身。
“太太,如何了?”秋香担忧问:“怎么都六个多月了,还吐的这般厉害?”
容昐半睁半闭目之间,不着痕迹道:“许是中暑了。”秋香摸上她额间,因着有孕体温比旁人略高,再瞧她面色苍白,秋香也不疑其他。
“太太可要饮水?”秋香问,容昐点头,漱了口又喝了一小杯。庞晋川正要掏出容昐衣襟上的绣帕,替她擦拭了嘴角的秽物。
而秋香却极为熟练的给容昐擦好,全程他被屏蔽在了外面。
“回吧。”当车帘被撂下时,容昐道。
庞晋川哑然的收回手,望着她的面孔许久,突问:“你刚才为何作呕?”
“有时也会这样,只是不常有。”容昐说,庞晋川笑了笑,紧紧握住她的拳头,脸色晦暗不明。
那话瞒得过别人,许是瞒不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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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容昐没让小儿一起睡了,他睡相不好,小儿赌气了一会儿,要求要摸摸小礼物的动静。
小礼物很给面子,在他靠在娘亲圆滚滚的肚皮上时,轻轻的波动了一下,似条游泳的小鱼又悄悄游走,小儿惊喜不已,很快带入了做哥哥的角色,围着她的肚皮亲了又亲,亲了又亲,还强行给小礼物读了一篇老长的之乎者也。
小礼物明显不太捧场,没动一次,小儿在失落了很久后,抱着他的书回了自己屋里。
庞晋川没来,回驿站时收到皇帝的密函,便一头扎进书房里,只有她在喝药时才命人提醒。
此后几天,他忙,几日没归家,只有夜里在她睡下后才回来。来旺每日却按点按时来报说他的行程。
卯时入府衙,翻看卷宗;辰时,接待了几个重要的南泽客商;巳时,进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两块酥饼和一盏普洱茶;到午后又开始办公了,去了码头,直至亥时正,才回驿站休息。
南泽的事已进入收尾的阶段,皇帝叫他尽快归京,容昐也收到了几封来自顾府和庞府的家书。
在离开南泽的前一晚,南泽上上下下州府衙门官员为庞晋川送行,照例是要应酬晚宴的。
容昐亦要出席。
她坐在镜台前,头上宝髻巍峨,累丝金凤钗,珠翠堆满,胸前绣带垂金。
秋香替她画了一个远山黛,涂了面脂,唇上稍上了一些红口脂,其后抱来了大红遍地金罗对襟衫,里面是同色的纱挑线穿花凤缕金拖泥裙子,腰间束着金镶宝石闹妆,通身打扮下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时间还不止。
庞晋川推门而入,穿的是官服,修长的身姿挺拔异常。
容昐由着秋香扶起,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满是惊艳:“好看的很。”说着摸向她小腹:“没闹?”
“嗯。”容昐点点头,庞晋川见她脸色红润,这才放下心。
酒宴设在船上。
还没到傍晚,原本热热闹闹的湖面就已被肃清,只见岸边停靠着两艘大船,一艘两遍侍立着穿补服的官员,以南泽知州裘柏为首;一艘皆是银奴巧婢,香味扑鼻,外头是一干夫人等候在此。
庞晋川放开她的手,低声道:“晚上回去还要吃药,不用吃酒。”容昐点了点头,正要走,庞晋川忽问:“你可有要与我说的?”
容昐望向他,他眸色极沉,却有星辰闪动。
四周侍立的人纷纷望向两人,神色暧昧。
恰逢一阵清风徐徐吹来,两人衣袂卷在一起,容昐有些尴尬:“快放手,旁人要看见了。”
“你顾着旁人做什么?”他笑问:“就没有要与我说的?”
容昐被他缠的受不了,只得道:“您少饮酒,易醉。”
“好。”他一口应下,眉开眼笑,这才肯放开她。
两人,分道而行,皆上了大船。
容昐这边,众人在人群之中让出一条大道,纷纷朝她行礼:“顾夫人万福。”南泽最大官员也不过五品,容昐是二品诰命,众妇人皆未见过诰命夫人,眼下容昐手一抬,悄悄拿眼觑她。
听闻娘家是京都的顾府,门第也是极尽显赫。
再见是位二十左右的年轻小妇,长得容姿秀丽,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肚,由俏婢簇拥其中,虽是面容可亲,但那抬手之间,不由让人心生出一丝敬畏之心。
与那庞大人却是极适合的。
容昐只是一笑,上了船。前方,庞晋川所在的那艘已经开了。
待她坐定了,这船才缓缓划开水波慢行。
她坐主位,其下命妇按照等级依次而坐。
只听得水声合着那歌舞声轻轻扬起,淡绿色的水袖缓缓飘舞,两侧而入的婢女依次端盘子上菜。
“顾夫人,妾身乃五品知州之妻秦氏,特意备上薄酒一杯,不知夫人用着可喜欢?”左下首是个四十多上下的妇人,神色精明,说话极快,戴着鬏髻杭州攒翠云子网儿,露出四鬓,上插金钗。
碧环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秦夫人乃礼部侍郎之女,裘大人是其门生,及第后将秦夫人许配给了裘大人。”
容昐眉目微挑,不露声色的端起酒杯,朝她一笑:“秦夫人有礼了,酒宴极好。”说罢略微含了一口。
秦氏捂嘴哈哈大笑:“如此妾身便放心了。”
其后由她引荐,逐一妇人上前叩拜。
酒宴气氛越发高涨,顺着那一路的清风合着那冉冉上升的明月推上了j□j。
容昐没吃酒,酒早被换成清水,她吃了一些,因着孕期的缘故,正要起身解决内需。
却见门口快步走来一俏丽婢女,她上前对着秦氏行了礼,秦氏道:“这是顾夫人。”婢女转身朝容昐跪下,秦氏解释道:“这是我家婢女,恐有急事。”说罢又问:“何事这般匆忙?”
婢女面色带些犹豫,被秦氏催了一回,才道:“不知是何人,竟把粉头迎上了大人所在的船。”
秦氏皱眉:“哪个粉头?”
“是桐花巷的万兰儿,说是抱着琵琶上前弹曲儿。”此话一出,船内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秦氏双目炙红,咬牙切齿道:“这个淫@妇!”
容昐叫碧环去船头看看,碧环快步走去,果真见一青衣女子抱着琵琶信步缓缓登上甲板。
秦氏气道:“夫人许是不知,这万兰儿是南泽出了名的淫@妇,占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对着男人搔首弄姿。”
容淡淡一笑。
那边,只听的锣鼓声骤停,一曲琵琶曲缓缓倾泻而出。
容昐坐下侧耳细听,慢慢捡了一个果子塞入嘴中。
那日没听清,再听一遍,心下感触颇多。只那曲才拨了几声响,便停了下来,似被人强行喝令停住了,随后不久便听到那边好似一阵哭声。
“怎么回事?”秦氏起身指着婢女大声问。
婢女亦是不知,连忙出去叫人探听,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才回来,告道:“听闻庞大人不喜,刚拨弄了几根弦就喝令停止了。”秦氏连道:“快赶出去,待我等会追查那管事。”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人抛诸脑后。
酒宴行到月中天,容昐以身子不适,先行一步离开,庞晋川还在应酬,她下了甲板,秋香替她披上斗篷,盖好宽大的帽子,沿岸早就马车等候,容昐钻进去,马车沿着岸边稳步跑去。
回了驿站,她一边解开斗篷,一边往长沣屋里走去,他已睡下,蹬了被褥,容昐替他盖好。
回屋,却见床里躺着一个小人儿,呼呼大睡。
不是小儿是谁?
“要叫醒小公子吗?”容昐沐浴后出来,秋香又拿了一个薄被进来问。
“不了,今晚就这样吧。”容昐按住僵硬的肩膀,左右转动了下,忽听楼下传来声响,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上楼的声音。
庞晋川推门而入,醉眼朦胧,直勾勾的望着她。
“下去。”他拧眉喝令。
秋香忐忑的望向容昐,容昐点点头,她才领着众人下去。
庞晋川步履阑珊走向她,踢倒了圆凳,要拉她的手,容昐望了一眼身后的小儿,便伸手递出去,他一把紧紧拽在宽大的手掌心中间就不肯放。
“不许气了。”
说了这句,就闷头倒下,容昐被他带了几圈,也坐在了床上。
看来酒喝的不少。
容昐替他脱了靴子,盖好薄被,父子两人闷头睡得极熟。一模一样的眉,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支着头看了一会儿,离开,往阁楼下走去。
到底意难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