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
秋日渐渐寒凉，御花园已有落叶纷飞。
有偏僻的角落小处，宫人来不及清扫，已经铺洒一层落叶。
人行走于其上，能听到枯叶清晰的碎裂与脚底的摩擦声。
花慕青身穿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头戴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挽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正在摘那角落里盛开的秋日红菊，一朵朵往篮子里放。
杜少凌远远地看过去。
只觉得这少女，明艳中透着几分娇俏，在这秋日的艳阳下，尤其鲜活生动。
甚至满园的秋色萧索，都因为这少女的出现，变得明媚而秋意烂漫起来。
他示意身后众人停在树林外头。
自己则一步步朝那少女靠近。
她弯着腰，秋日落在她粉颊娇颜上，仿佛给这少女抹上了一层金色的胭脂。
不艳俗，只有惊艳。
她低垂着眉眼，睫毛轻轻地颤抖，那肆意弥漫的花香，仿佛凝结成一只蝴蝶的形状，停留在那光影的倾洒之中。
她弯着唇，很高兴的模样。
聚精会神地采着花，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慢慢地靠近。
“在采花么？”
杜少凌含笑出声。
全神贯注的花慕青却像是突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匆忙回头，连手里的篮子都掉在了地上。
一下看到杜少凌。
眼中一亮，却又迅速避开，慌乱又害怕地说道，“我，我没有偷花。”
偷花？
杜少凌突然想起上次见到她，正是因为她采摘了御花园的花，被白露罚了跪在御花园里。
这一回，看来是偷偷跑到这样的地方来的？
难怪跟前两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了。
他微微一笑，“御花园的花，皇上本就没有下令不许采摘。何来偷花一说？”
花慕青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更红，像是回避一般，又蹲下身，捡起篮子，又将洒落一地的小红菊，一朵朵捡回篮子里。
杜少凌竟也蹲下，帮她一起捡起那些花朵。
不想，正好两人同时捡同一朵，手指骤然碰到一起。
杜少凌一顿，花慕青却募地像是被刺到了，匆忙收回手。
咬着唇，花也不捡了，只僵硬地蹲在地上。
看她纤白的指尖上，还映染着一些菊花的红色，十分心动。
微微一笑，伸手，去捏了捏她的指尖，低声道，“这里脏了。”
花慕青几乎吓死，忙不迭地往后退，缩回手，又匆匆忙忙地说道，“我，我，妾身失礼。妾身，妾身……还有要事，就，就不打扰王爷了。”
说完，就像只慌乱的小狐狸一样，慌里慌张，毫无方向地要逃跑。
杜少凌越发好笑，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花慕青立马挣扎不让他碰。
却被杜少凌按住肩头，低笑，“你去的那个方向是冷宫，这里，才是你回宫的路。”
边帮她转了个方向。
花慕青僵硬到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似乎也没意识到，这人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宫室在哪里。
咬了咬唇，退开他的手，低声道，“多谢……王爷。”
这回倒是没急着要走了。
因为，杜少凌挡住了她要离开的唯一小路。
她踌躇地看了眼杜少凌，又红着耳朵尖尖地低下头去。
杜少凌一笑，“听说皇兄最近……升你为贵人了？”
花慕青低下头，没吱声，只是点了点头。
杜少凌似乎十分喜欢她这样害羞又不敢面对自己的模样。
又道，“那你觉得皇兄怎么样？”
花慕青这回却是摇了摇头，杜少凌挑眉，“怎么？不喜欢皇上？”
花慕青却闷闷地说道，“还未曾见过。”
“未曾见过？”
他故作惊讶，心里倒是明白过来——那天他故意压低声音，那丫头怕是真的没能认出自己。
否则，这般相遇又不相识，慌乱无措的表现，也装的太像了。
他不知道的是，花慕青在他面前，一直都只是装模作样而已，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嗯。”花慕青捏了捏篮子的提手，低声道，“还未曾见过皇上。也……不想见。”
杜少凌脸上的笑意淡去一些，“不想见？为何？”
花慕青咬唇，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宫里……我不喜欢。不见皇上，将来，或许能求了千……哥哥，让我出去。”
大理朝的皇宫，确实有未侍寝过的妃子，后来自行出宫。
不过也只有一例，也是那位皇帝年纪轻轻便病重离世，死前留下遗诏，让后宫没侍寝过的妃子离宫，另行改嫁或生活。
杜少凌听了花慕青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心里莫名十分不快。
眼神暗了几分，面上却还是笑着问道：“缘何要出宫？是想另外再行嫁娶么？”
这话问得已经十分直白甚至有些刺耳了。
花慕青也仿佛察觉到了杜少凌语气里的不快，有些紧张地再次捏紧篮子的提手。
脚底也不安地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越发低声地说道，“我，我不想嫁人了。男人……都有三妻四妾，我，我不喜欢那样的，一群女人，为了一个男人……”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居然都听不见了。
杜少凌看着她局促的样子，忽然察觉——这个女孩儿，从进了宫后，就没有了之前在宫外那般落落大方。
反而步步小心，如履薄冰。
这样不安又害怕的样子，真的与之前那个容易害羞，又有点小聪明的少女，十分不同了。
再一想想，她自从入宫来的遭遇。
被算计，被侮辱，被阴谋。
就算反击，也是被迫无奈的自保。
可纵使这深宫诡计连连，可她还是有着自己一颗良善的心。
干净的，仿佛本不该生长在这宫里。
他皱了皱眉，忽然道，“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吧？”
花慕青一惊，“王爷如何知晓的？”
杜少凌这才知道说漏了嘴，却是一笑，“我听皇兄与九千岁说起过。”
若是旁人得知皇上这么关心自己的寿辰，只怕要欣喜若狂的。
唯独花慕青，却失望地低下头——仿佛，这不是杜少凌自己操心，只是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