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军挑着石虎首级,顺利叫开了朝歌的城门,郭诵于北道设伏。却最终一无所获,不免倖倖。
然而随即李矩便传令下来,命邵家军守备朝歌城——你们不是希望有一块地方落脚休整吗?好,我就把朝歌给你们了。然而石虎的首级,却命郭诵接了,送往洛阳去报捷。
郭声节先期赶上李矩大军,并马进入汲县城。他正待休歇一晚,翌晨便辞别李矩,前往洛阳献首呢,突然间陆和遣人来,邀他前往自家营帐一叙。
郭诵还以为陆和是想往洛阳或者关西送什么信件,要交待自己捎去,因而欣然而往。谁想见面之后,陆和却将出一封来信,通知郭诵:“大都督已入洛,且天子下了禅位之诏……”
郭声节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亦不免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何以如此急切?!”陆和正色道:“大都督如何谋划,我自然无从得知,但必有其理。今问声节,于此事,卿舅甥作何打算哪?若肯从,大都督必有奖掖,于我共为从龙之臣;若不肯从,可叹我等昨日还是同袍,明日或将为寇仇矣!”
郭诵常年驻军东垣,多次率兵策应关西军作战,陆和跟这位年轻将领也算臭味相投,所以还是有一定信心,能够劝说其人追从的。相比较而言,陆和对李矩就没太大的信心——李世回终究是积年宿将,长期独领一军,后又投入祖逖麾下,与关西军并没有什么深交——所以才隔过李矩,先通知了郭诵。
郭声节沉吟稍顷,便道:“此亦顺天应人之举,我当前往游说舅父,使同归大司马。”
于是跑去跟李矩一说,李世回同样惊诧于局势发展太快。他问外甥该怎么办,郭诵便劝说道:“愚甥前此多从关西军而征,知其兵马强壮、训练有素、器械精良、物资丰足,必非我等所能拮抗者也。今若从之,可以无虞,若敢不从,怕是即刻将与陆将军兵戎相见……阿舅试思,可有胜算否?”
李矩的河内兵,还有将近半数留守本土,以及围攻山阳等城,如今进驻汲县的,不过一万多人,而陆和所部关西军同样近万,兵数相若。但具体到兵员和装备的素质,尤其是军队的组织力,河内兵就远不及关西军了……故此郭诵问“可有胜算否”,其实是表示:一旦动武,咱们实在没啥赢的把握啊!
李矩使人密觇关西军动向,从人回来禀报说:“关西军屯驻城东,刁斗森严,关防严密,难以抵近探查……”李世回不禁蹙眉道:“这是有防我之心了!”
这支联军久战于外,又围攻朝歌城将近一个月不能攻克,导致将卒疲惫,士气蹉跌,因而未至汲县,一听说石虎已然被杀,朝歌城拿下了,瞬间便即松垮下来。入城之时,李矩也观察过关西军,虽然精神面貌比己军要略强一些,但也个个面露疲态,加上既有城池为恃,不必扎营,故此于夜间防卫上,颇显松懈。
因此就理论上而言,倘若陆和毫无防人之心,是不会急着重整军旅,若有所待的吧?这分明是打算一瞧形势不对,当场就拔刀子捅人的架势了!
李世回由此而心惊,郭诵趁机再加劝说。李矩以手支额,表情非常痛苦,缓缓说道:“声节之言,实为正理,奈何……我曾云,身受祖骠骑厚恩,不忍相背,则若祖骠骑不肯臣从于大司马,我又岂能与关西人沆瀣一气?辜恩负德之事,我不屑为啊!”顿了一顿,又道:“且就此将下于郭默,心亦不甘。”
“永嘉之难”后,虽然都城被破、天子为掳,晋朝却仍有几支残兵奋战于河南、河内等地,不肯接受胡汉的招安,比方说李矩、魏该、郭默、上官巳——傅祗和荀藩兄弟不算,一票文弱官僚,所部基本上就没啥战斗力——在原本历史上,还得加上一个对于胡汉朝降而复叛的赵固。
然而除了李矩、魏该两支队伍还算和睦,逢急难肯于守望相助外,这些晋朝旧将多半相互间瞧不顺眼,祸水东引、落井下石,甚至于直接冲突、火并等事,那都是家常便饭。
尤其郭默最为狡诡,擅长游击作战,动不动就拿友军做挡箭牌,最是遭人恨了。所以裴、祖联袂北伐之时,郭默去投了裴该,李矩、魏该、上官巳却投了祖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此心结所致。
谁想到郭默如今于关西为重将,其名位仅在陶侃之下,那么一旦裴该更进一步,郭思道必然得攀鼎湖龙须,可望鸡犬并升啊,李矩既然去迟一步,势居下位,他又怎么可能会乐意呢?
对于舅舅的想法,郭声节自然熟知,于其应对之策,也早就成竹在胸了,由此建议道:“天子方下禅位之诏,而大司马未受……自然,迟早还是会受的,然若舅父及时上表劝进,大司马必喜,或将容膺重命……”
李矩插言道:“奈何祖骠骑……”
郭诵道:“依愚甥之见,汲郡不可久居,乃可使陆将军护守,阿舅急率大军归还河内,整兵秣马,以备非常……”咱们先得赶紧跟陆和分手,别让他真起了吞并之心——“阿舅可亲笔书一份劝进的表章与愚甥,愚甥先执此表,并石虎的首级,前往荥阳见祖骠骑。若祖骠骑有与大司马相拮抗之志,则此表自当付之一炬;若祖骠骑亦肯屈从于大司马,则愚甥即往洛阳献上……”
李矩听闻此计,不禁大喜,乃以手拊郭诵之背道:“声节日益老练了,我李、郭两家前途、富贵,都在声节身上。”当即召书记过来,使其密草进奏,李矩亲笔抄录了,再交给郭诵——本来这么机密的事儿,就不应该泄露给第三人知道,问题李世回与同名的李茂约不同,这笔头上实在是提不起来啊……
郭诵即执此奏,复来见陆和,说:“李将军愿意追从大司马,特命我归洛劝进。”陆和接过奏表来仔细瞧了瞧,虽然骈四俪六的瞧不大明白——他也不过粗通文墨罢了,其实比李矩、郭诵还有所不及——但估计郭声节不至于当面扯谎,于是拍着对方的肩膀,赞叹道:“全赖声节,将来同殿为臣,共奉新朝,将同登……那个什么台做名将来着?”
郭诵笑道:“将军所说是指‘云台’吧?汉帝曾表云台二十八将,日后我与将军亦当共列新朝之荣名。”
他为什么特意来通知陆和呢?一是担心自己离开之后,李矩尚未能如己所谏,及时脱离跟关西军的接触,两家就因为点儿什么误会而起摩擦,则自家的心血就难免付之东流了。其二,李矩尚怀对祖逖的忠义之心,亦不甘居于郭默之下,郭声节对此却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终究李世回跟河南焦头烂额,几乎丧师殒命的时候,是祖逖的北伐救了他一命,也救下了李家军,故此他才会对祖逖感恩戴德。但那时候郭诵年纪尚小,还没正经领军打仗,于此事难免体会不深。
所以郭诵是暗中打定主意,不管对于裴该之篡僭,祖逖持何种态度,舅舅的这篇劝进表章,我都是一定要送入洛中的,由此造成既成事实,舅舅就再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啦。终究大司马雄踞关西,复又入洛,而祖氏的地盘不过兖、豫而已,还可能遭受北方石勒、东面苏峻的夹击,怎么想都难有翻盘的机会。则我们这支兵马就此绑上祖氏的战车,实为不智,根本就瞧不到前途嘛。
大不了我将来回河内去向舅舅请罪罢了;舅舅若还是抛不下祖公的恩义,那也可以暂屯河内,作壁上观,以待双雄彻底决出胜负,而无谓直接绞入战团。
——当然就此事而言,郭声节终究年轻,思虑得并不算周密,真若是裴、祖相争,谁肯让你骑墙啊?好在他赌对了,才到荥阳,就从许柳口中听说,祖公不日便将归来,率师继续伐羯。
祖逖此举,也有不愿意参加裴该受禅、践祚大典之意,且裴该亦允准了——军情紧急,应当继续攻打羯赵,不使石勒缓过气来,正好成为双方都能接受的最佳藉口。
郭诵闻知此事后,大喜过望,乃暗揣表章赴洛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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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裴该既已接受了司马邺的禅让之诏,复起受禅台,自须先审结裴丕之案,然后方可召集群臣,商议新朝的国号、年号,以及组织制度等各项要务。
裴嶷入为尚书,实掌其事,于是在裴诜、王贡等人的协助下,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这懊糟事儿——同时也是最大的契机——给快速了结了。所有脏水,全都泼在了和济的头上,诱其画供,谎称与明达合谋,杀害裴丕,以便将自己的手伸入宿卫。
和济初时不肯认,裴嶷乃道:“三木之下,无所不可得,难道和君不怕受刑么?且若迫我用刑,所供便非此言了,当云和君与羯贼相勾结,或云和君所为,实受荀仆射甚至太尉公的主使。到那时,难免领受极刑,抑且三族并诛……”
裴嶷承诺,你若是好好地画了这份供,我就一杯毒酒,让你轻松死在狱中,而且不罪妻孥。和济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