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泽来往方便,真气腾云只消片刻,夜晚便来找了邵日宛,这场法会聚集了行业精英,安保质量还是很过关的,不过魏长泽来往还是如入无人之境。
顺便见了李舒。
两人倒是都淡淡地不当什么,多年相交一直如此,近两年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再见面还如往昔。
李舒问道:“还忌着酒呢?”
“嗯,”魏长泽道,“喝了容易情绪暴戾,”
李舒便笑道:“不喝你也是那德行。”
魏长泽犹豫了一瞬,道:“魏广延来找我了。”
“猜到了,”李舒道,“吴鹏一脉于他好似蜉蝣撼大树,除了你我想不出他还能找谁去,你答应了?”
“算是,”魏长泽道,“就算是还生身之恩了,从此再不相欠,日后也好全身而退。”
李舒嗤道:“你非要还清所有人情才肯安心。”
魏长泽道:“欠不起,还了好。”
“若是想走就早些走,”李舒目光放在了门外,看着一院的料峭春寒,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你又没什么担子,别再错失良机了。”
这话是在劝魏长泽,也好像是在说他自己。
邵日宛坐在桌前陪着方胜下棋,黑白的棋子一颗接着一颗清脆地落在棋盘上,两人都不怎么思考,落子很快,一时只能听见声声的敲击声。
方胜执黑子,偏头用胳膊撑着,“我哥一直在生我的气。”
邵日宛抬眼,“他很疼你了,别多想。”
“也不能算是生气吧,”方胜却还是接着道,“他可能觉得失望吧,我紧要关头丝毫没有念及他,只顾了自己的利害。”
“李舒这样的人,没有人能逼得了他做不愿做的事,”邵日宛正色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也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了罢了。”
方胜撇了撇嘴,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固执。
邵日宛便笑道:“安心吧,他更希望你心安理得的当个小王爷。”
方胜道:“我主要是觉得……后来我常想,再给我一次机会,重回献伏王垂危那一夜,我连夜被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拉住了我的手叫我李真。”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是会向他要这些东西。”
邵日宛了然道:“李舒至少离了献伏王府尚能自保,可你若是输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唉,”方胜叹了口气,“我不是这块料,我哥心里肯定也清楚。”
“当个闲散王爷就好,”邵日宛道,“谁还指望你建功立业了。”
“也是。”方胜道。
这一局是方胜输了半子,估计还是没什么心思。
月上枝头,春季常起风沙,打在窗上时还卷集着石子儿,敲得‘吱嘎’作响。
魏长泽今晚便住在了此处。
夜里的时候,邵日宛见他肩头留了一道并不是很深的剑伤。
他那时颠颠倒倒地眼花,没有看清楚,好像有也好像没有,天地旋转癫狂,他一时抓不住这人的肩膀。
后来一切归缓,缱绻意浓时,他忽然想起,把着看了一眼,果真是一道两三尺长的剑痕,显然这人并未当回事,连药粉也不曾撒过,此时微微地往外渗出血迹。
邵日宛二话不说披衣起身,去小阁里取出了些瓶瓶罐罐。
魏长泽却忽然从背后环住他,赤膊着,肌肉绷紧慢慢地用力。
这是两人之间的小游戏,他总会用力地去折腾的闹着邵日宛,像是个小孩子的玩闹,不过他的劲儿确实比小孩子大了太多。
邵日宛微微挣了一下,转头道,“怎么伤着了?”
魏长泽嗅着他的气息,在他的脖颈间回道:“意外。”
“也不早说。”邵日宛这样说,但语气却没什么埋怨的色彩。
魏长泽身上还带有情/爱后的暧昧气息,胳膊上的力气慢慢地变大,并不放开他。
邵日宛回头亲了他脸颊一下,笑道,“行了别闹了。”
在这时魏长泽并不像往常一样听他的。
这人胳膊上肌肉遒劲,将他越箍越紧,硌得人骨头生疼,每次也都是这样,或许是情爱以后,或许是独处之时,魏长泽时常攥住他的胳膊或哪里,用力的攥着,仿佛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力气太大,次次都是疼得邵日宛出声制止了才缓一缓。
这次也是一样。
魏长泽低声笑着,那声音自胸腔流向喉咙,两人后背贴着胸膛,将这过程一齐受了一遍。
邵日宛道:“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快了,”魏长泽道,“楼烈昨日吞了一个魂修的修为。”
“随他吧,”邵日宛道,“人各有志。”
这样子耳鬓厮磨,过了半天才把手中已经焐热呼了的药瓶子用上。
魏长泽躺在他的腿窝上,邵日宛微微的弯着腰,几缕头发顺着肩头滑下来,被他随意地握在手中一圈一圈的在指间缠绕着。
邵日宛一点一点地轻敲着药瓶,将药粉点在他的伤口上。
这点小伤对魏长泽而言实在太过不值一提,恐怕还不如猫爪子挠一下,只不过这样的金刚铁骨也是遍身伤痕生生熬炼出来的。
邵日宛腰间还尚且有些酥软着,魏长泽枕在他身上手脚也不老实,被他拿了下来,“天晚了,睡吧。”
长夜漫漫,并不寂寥。
邵日宛打算再在这里待上两日便走,李舒到中原不是来玩的,他也将渐渐地忙起来,念经讲学,法会将持续半月左右,像个大型集训班,他在这里左右不方便,遇上了熟人更怕惹出什么麻烦。
他的修为损失到底给他带了些不方便,不然此时也不至于如此小心谨慎。
第二日晌午,天气和煦,院里的厨子已经将汤药熬好,头两日是方胜往过来送,然后在他这里待上半天,聊天玩笑。
不过邵日宛今日的书看完了,没什么新鲜的玩意,闲的无事,便自己去端了药,他双手拿着那漆黑的托盘,回身关门,一转身却见屋中坐着一个人。
封丘坐在他的屋中,啜饮一杯茶。
邵日宛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将药放下,自然道:“封道长找我何事?”
封丘抬眼看他时,眼中却有些莫名的意味。
邵日宛坐在桌旁,正面对着他。
“你我可曾见过?”封丘问道。
这话特别像现代直男把妹的开场白:美女,咱俩以前是不是见过啊?
只是封丘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邵日宛微笑道:“没有。”
封丘眼神从他面前的那个药碗上一闪而过。
邵日宛看他这个样子多半还得酝酿一会,便寒暄了寒暄,“道长何故也在此处?”
按理说交流大会怎么可能都不会请到一个魔修的。
封丘道:“有件事想问,便姑且留下了。”
邵日宛转眼看他,洗耳恭听。
封丘停顿了须臾,忽而道:“你可知我因何入魔?”
邵日宛:“不知道。”
封丘道:“我曾在广安寺修行,潜心悟道,修习功法,在修炼的路上并无什么阻碍,却从来参不破任何一道禅机,掌门方丈说我‘冷漠’。”
“我因‘冷漠’入魔,是佛将我拒之门外。”
这是邵日宛第一次听说,有人会因为这样古怪的原因入魔。
封丘道:“我从未体会过什么爱恨情仇,生来如此,不怒不喜,不卑不泯。”
邵日宛觉得接下来他已经可以跟自己告白了,‘不过你已经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种的。
应该不会吧,他心里惊了一下。
谁知封丘却道:“入魔不需慈悲本来是正好的事情,只是我的修为已经在数百年停滞不前了。”
邵日宛顺势问道:“这又是为何?”
封丘道:“我只差这毫厘便可坐化成魔,超出五行轮回,东胜神州从未有过天魔,我无从考证,百年来试过数种方法,都没什么用处,不过那日在石寿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机缘。”
邵日宛微微皱了皱眉。
封丘道:“若我未猜错,你握着我突破的关键。”
邵日宛道:“……恕我不知。”
“你曾是金丹期的剑修?”封丘却忽然转而问道。
邵日宛‘嗯’了一声。
封丘好似带着一丝不解道:“你本前途坦荡。”
“现在也坦荡,”邵日宛随意道,“看你怎么想了。”
这是封丘丝毫不能理解的,在他的眼中,邵日宛的翅膀已经被折断,失去修为,日日靠着汤药养身,他将自己的一切都自己断送了。
如今竟还甘之如饴。
封丘道:“将自己身家性命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这如何舒坦?”
“他的性命也绑在我身上,”邵日宛道,“这样就好了。”
封丘颇为困惑,微微皱眉。
其实他是极为俊朗的,从外表来看,谁也猜不到他是一个魔修。
他并非后来人所定义的‘面瘫’一般的冷漠,真正的冷漠并不是时刻摆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他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
恐怕此刻邵日宛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封丘都不会管的。
他对世人无爱,对自己也无爱,他不面瘫,他只不过情感缺乏。
邵日宛心道,这是精神疾病啊。
与封丘截然相反的是,邵日宛是一个纯粹的感性的人,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以爱就可以维生了,他身上都是爱恨喜乐,是一个认真活着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