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有惊无险的变故,吓病了绿染。绿衣和林嬷嬷心性较为坚韧,且无大碍,服侍刘玉洁回到驿站包扎伤口,涂了消肿化瘀的药膏,几番耽搁,两天之后才到长安。
刘玉洁脚伤好了大半,行走之间几乎看不出,又拨了两个小丫头伺候绿染,请医问药的钱一律从自己手里拿,绿染感动的跪地不起,刘玉洁拉着她的手,让她起身。
她知道绿染是个好姑娘,非常非常好的姑娘,为了保护她,连命都豁出去。
“你从小就伺候我,我们主仆之间何曾需要这般生分。”
虽然小姐病好以后怪怪的,可具体又说不出哪里怪,但绿染更喜欢现在的小姐,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些许内敛。
绿衣也在旁边道,“小姐疼你,给你银子,你就拿着,快些养好身子陪伴小姐才要紧,况且你弟弟要读书,阿娘身体又不好……”察觉失言,绿衣赶紧闭嘴。
恰恰是绿衣这一句无心的提醒,刘玉洁忽然想起绿染的阿娘不久之后就要病逝,时间大概在中秋节之前,岂不是还有三个月!
绿染曾为此哭的几近昏阙,整整一个月才回魂。她阿爹早逝,全靠阿娘在府上挣扎养活姐弟三人,幸而绿染聪慧貌美才有机会成为刘玉洁的一等丫鬟,一家人苦尽甘来,不曾想阿娘竟病没了。
没人比刘玉洁更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大夫开好药方,刘玉洁便让小丫头指路,引大夫去绿染娘那里,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绿染千恩万谢,又要跪地给刘玉洁磕头,若非主子授意,这样的大夫怎会轻易给下人看病,尤其还是娘亲那样的粗使婆子。刘玉洁摆摆手,“待你阿娘身体康复再磕也不迟。”
没过多久,大夫身边的小药童跑来回话,“老爷说大娘身子亏空又感染风寒,病邪入体才导致虚弱乏力,幸亏发现的早,配合汤药针灸将养几个月便能康复,倘若再迟十几天那真是药石无医了。”
刘玉洁暗暗捏了把冷汗,转而高兴的望着绿染,“你娘会没事的。”
“小姐!”绿染大大的眼睛泪盈于睫。
“好了,我还等你养好身子陪我打络子呢。”刘玉洁抿嘴一笑。心里特别高兴,高兴有机会为绿染做一件事。
前世都是绿染为她操心。
沈肃不跟她圆房,下人便逢高踩低,林嬷嬷只能劝她给丫头开脸,吸引沈肃。以沈肃那样的眼光,什么丫头才能吸引得了他?就连心黑手狠的肖姨娘都长得像仙女。
绿衣哭着请命,被绿染拦下,因为绿衣已经定亲且有情投意合的未婚夫。绿染哭着说,“小姐,我一辈子都不生孩子,就让我替绿衣吧!”她垂泪,这些都是跟她一起长大的丫头,如何舍得让沈肃作践。可是婆婆待她不好,娘家乱成一团,肖姨娘对她有着莫名的仇恨,这一切的艰难逼得她不得不答应。
主仆几人终于盼来了沈肃,他也就走个过场,通常在花园转一圈就走。可这回刘玉洁鼓起勇气,战战兢兢靠近他两步,立在十几米开外,小声道:绿染在东里间等你。
绿染的相貌比肖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一回她跟绿染坐在葡萄架下绣花,无意中发现沈肃朝这边偷瞄,如此,刘玉洁哪能一点数没有。
谁知沈肃目光一冷,转身就走。
难道被她看穿心思面子上过不去?她追过去刚要解释,就被他一声“滚”吼得心魂震颤。
刘玉洁逃也似的的消失。
身后,沈肃面色乌青。
后来,他倒是经常留宿刘玉洁隔壁院子的肖姨娘处。
肖姨娘得意的哈哈大笑:不管香的臭的都敢往爷怀里塞,就不怕膈应!哦,我忘了,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膈应三爷!
到底还是个脸嫩的小姑娘,刘玉洁面红耳赤。沈肃面无表情立在旁边,肖姨娘骂了半天一回头才发现沈肃,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回,肖姨娘跟她倒是挺有默契,低着头惶惶然的撤退。沈肃抓住她,问那个漂亮的丫鬟呢?她诚惶诚恐回答,在屋里。于是沈肃就去她屋里喝了半天茶。
她,绿衣和绿染大气都不敢喘的立在旁边。
终于到了侍寝的时间,绿染脸色苍白,上前搀扶沈肃,谁知沈肃突然发神经,对脸色同样苍白的刘玉洁一顿冷嘲热讽,扭身就走。
连男人都留不住,她成了满府的笑话。
不,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绝不会成为笑话!她要跟阿爹说清楚,坚决不嫁!刘玉洁猛然睁开眼,失神的打量四周片刻,原来自绿染屋里回来,她感到困倦,嬷嬷就给她铺床,服侍她睡觉。
这是她的闺房,阔别五年之久。
鲛绡的帷帐缀着香橼荷包,床头还挂着白胖的兔子灯。满屋都是佛手柑的香气,沁人心脾。靠墙放着一排多宝阁,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溜小玩意,都是阿爹自全国各地搜罗给她的,拇指大的花觚,巴掌大的玉石盆景,还有一戳叶子就不停乱晃的金丝草儿,纯金的叶片,薄如蝉翼。
林嬷嬷走进来,笑眯眯的用玉勾挑了绡帐,问她,“睡得好吗?”
她愣了一下,嘴角弯起甜美的笑,推开窗,香气扑鼻,昔年种下的绣球花,白的若棉云翻滚,蓝紫的好似烟光凝彩,葡萄也发芽了。
绿衣正在廊下照料青瓷大缸里的睡莲,那是去年阿爹送她的生辰礼物。
一个丰神俊朗的成熟男子走进院子,绯红的襕衫(相当于古代的制服,官袍),腰系杏色宫绦,大步流星之间透明暖玉折射异彩。面白,蓄美须,高鼻深目,年约三十有三,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刘玉洁揉了揉眼睛,阿爹真年轻。
绿衣裣衽一福。
刘涉川问了几句话,得知刘玉洁身体无恙才露出释然的神情,又问她醒了没,不等绿衣回话,但见一个雪团子从屋里飞出来,好似乳燕投林扑向他。
洁娘!
“阿爹!”刘玉洁使劲抓着刘涉川的衣袖,这是活生生的阿爹。
刘涉川素日不苟言笑,唯独对刘玉洁例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十岁之前,但凡看见刘玉洁扑过来,他就张开双手,掐着她腋下,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十岁之后成大姑娘了,他依然喜不自禁的摸摸她的头,简直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掉。
“在丰水有没有淘气啊?”他问。
刘玉洁眼泪汪汪,摇了摇头,“没有。祖母每天带着我玩,教我种菜摘野果,编纺织娘的笼子,我认识好多庄稼,我们还吃苞谷杆,像甘蔗一样甜,立秋之后就有苞谷吃,林嬷嬷会做苞谷烙。阿爹,我还给你做了一双鞋呢,我好想你。”
从前玩三个月也未听说想阿爹,如今不到一个月就哭哭啼啼。“只有一双鞋,没给阿爹带吃的?”刘涉川刮了下她的鼻子,谁知竟刮掉了她的泪,咦?还真哭了。
刘玉洁哭着抱住他,真实的,不是梦,“带了,这么大一罐槐花蜜,要不是天热,我还能带祖母做的槐花包子,可好吃了。”
刘涉川微笑不语,宠溺之色溢于言表,洁娘快到他胸口了,可在他心里,她一辈子都长不大。
老爷跟小姐的感情真好。一回来就探望小姐。本来小姐还想等老爷下衙过去请安,谁知老爷竟提前回府。绿衣欣慰而笑。
小姚氏路过洁心园,正好看见这一幕,这么大的姑娘,居然还抱在怀里,平时严肃到不行的一个人此时温柔的跟吃了蜜糖似的,心,不禁有丝黯然,自己嫁进多年,可曾被他如此看过一眼,就连抱抱她都那么敷衍。
又想到自己生的冉娘,比洁娘大半岁,估计连阿爹的怀抱长什么样都不知。人呐,都是是爱屋及乌,老爷爱姐姐,姐姐的孩子自然珍贵,而自己,永远都是姐姐身边不起眼的小陪嫁。
绿衣眼尖,发现月门外立着的小姚氏,立刻给刘玉洁使眼色,小姚氏便大大方方走进来。
既然凑巧而遇,刘玉洁便在自己院子里给父母跪安,先给刘涉川磕头,又给小姚氏磕头,刘涉川笑得合不拢嘴。
晚膳,一家人坐在宴息室,刘玉洁将礼物分下去,蜀锦的云履鞋给阿爹,绣着荷花与蜻蜓的帕子团扇给继母,姐姐刘玉冉的则是一只散发独特香气的小荷包,绣着樱桃。特殊的香气源自瑞香,初春时节的瑞香被采摘下来,经过特殊制法,留下持久的香气。
刘玉冉两靥浅红,抿着小嘴笑,“谢谢阿妹。”
她性格懦弱胆小,除了刘玉洁,跟家里的姐妹玩不到一处。嘴巴也不甜,看上去木讷无趣,没少被刘玉茗等人欺负,只有刘玉洁护着她。
前世刘玉洁失去父亲,遭姜氏虐待,两只莲藕似的的胳膊全是淤青,众姐妹,平时甜言蜜语礼仪周全的众姐妹,或闭门不见,或落井下石,只有刘玉冉义愤填膺要找姜氏算账。
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姐妹,在偌大的侯府讨说法,说出去都笑掉别人大牙。刘玉洁跪在地上,抱着姐姐的腿,求她快回去,否则姐夫会打死她的!
姐姐没有被姐夫打死,第二年难产没了。呵呵,难产没了!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谁又能说得清呢!
还记得姐姐从威宁侯府出来时,边走边哭的样子,正好撞上下衙回家的沈肃。她揪着沈肃衣襟问他为何要作践刘玉洁。
那时刘玉洁被人欺/凌习惯,最怕出岔子,急忙抱住姐姐,一个劲对沈肃道歉,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肃打断她道歉,只问她胳膊怎么回事?当然不能说实话。虽说沈肃在她屋里睡过一晚,可刘玉洁事后怎么想都觉得沈肃在打绿染的坏主意,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况姜氏是沈肃的母亲,难不成沈肃还能因为姜氏打她就替她出头,就算出一次,还能次次出,而姜氏只会更恨她,接下来的日子也会更难过。
姐姐走了之后,她求沈肃不要告诉姜氏今天发生的事。沈肃低头吻她,见她哭,大概很扫兴,便默默离去。
如今,刘玉洁握着姐姐的手,大声道,“阿爹,我不喜欢方家的小子,不要把阿姐嫁给他。”希望姐姐此生也能有个好归宿。
小姚氏脸色一变,心中不快,方家,那可是五皇子侧妃的娘家,不让冉娘嫁给他,难道嫁给你的沈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