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宫中被打, 而且是被套了麻布袋子狠打了一顿, 这件事委实非同小可。
轻城从夏淑妃那里, 很快得了确切消息。据说当时太子身边服侍的不知道为什么都不在,两个暗卫也只剩一个跟着,轻易就被人制住,连打了太子的人是谁都没看到。
轻城自然知道太子身边为什么只剩下一个暗卫, 只想送他一句“活该”。
宫中却彻底乱了套,光天化日之下,在御花园中,堂堂太子莫名被打, 这还了得!
宣武帝和褚皇后都大为震怒,下令严查。宫中戒严,以御花园为中心, 各处都有禁卫军细细搜查, 一时风声鹤唳, 人人自危。
姜羡鱼和杜琮也是运气不好, 刚出长乐宫就撞到了搜捕凶手的禁卫军,直接被抓了起来。
夏淑妃心急如焚, 哪有心思再和轻城说话,立刻摆驾去坤明宫找皇后娘娘求情。
轻城想了想,直接去了东暖阁。
赵蛮还没回来,阿卞沏了一杯茶给她, 便退了出去。轻城心里隐隐不安:想到赵蛮和她分别时不善的脸色, 以及素来的胆大妄为, 总觉得太子挨打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画眉抱了账本来找她。
几日前,轻城将赖嬷嬷留下的账本交给画眉整理,看样子今天是来复命了。
轻城见她神情忧虑,挑眉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好的发现?”
画眉向轻城行过礼,回道:“正是。”
轻城一怔,她本是随口一说,哪知画眉竟会确认。
画眉道:“奴婢查赖嬷嬷的账本,发现给赖嬷嬷赏赐最多的并不是延寿宫那位,而是,而是……”
轻城道:“你只管说。”
画眉道:“是太子。从去年公主十三岁生辰开始,太子就开始不断赏赐赖嬷嬷,赖嬷嬷将公主的事事无巨细,记在一本册子上,呈给太子。”
轻城脊背发凉,细白的手不由攥紧:十三岁生辰时,因是寿星,荣恩难得着意打扮了一番,享受了一回众星拱月的待遇。太子当时一改对她的冷淡,和颜悦色,温和异常。原来,从那时起,太子就对她起了异样的心思。
就算她当真与他无兄妹之实,却也是有兄妹之名的,他怎么敢!
轻城心中恨极,一向轻柔的声音也仿佛淬了冰:“将他的赏赐单独列册,放在一边。”
画眉应下。
“这件事……”轻城扫了画眉一眼。
画眉白着脸,立刻跪下:“奴婢绝不敢泄漏半句。”
轻城点了点头,疲惫地挥退画眉。
窗户处忽然传来声响。轻城回头,恰看到赵蛮从窗外跳入。见到她一愣,随即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轻城打量了他一眼,起身找了一身衣服给他:“先把衣服换了。”
也不知他到哪里去跑了一圈,身上的衣服又皱又脏,还蹭破了几处。这模样简直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赵蛮看看自己身上,拿起衣服乖乖地走到屏风后换了。轻城不放心跟过去,见铜盘中有水,取出一方帕子蘸了水,顺手帮他擦去一脸的灰和汗。
赵蛮不大适应地想避开,被轻城一把揪住:“别动!”
赵蛮僵住,闭上眼,红着脸任帕子在脸上轻柔地擦过,冷不丁听到她开口问道:“太子是你打的?”
赵蛮差点被口水呛到,摇头不认:“没有的事。”
轻城看了他一眼,试探道:“三弟,谢谢你。”
赵蛮真的被呛到了:“我又没做什么,你谢我什么?”
轻城见他不愿承认,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顺手又帮他理了理衣襟,心中却是担忧:这事闹得这么大,不知该怎么收场。太子身份贵重,更是宣武帝唯一合适的继承人,宣武帝要是查出真相,只怕不会轻饶了胆敢动手的人。
外面忽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阿卞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禁卫军的人过来了。”
看来是搜到长乐宫了。
赵蛮眼中闪过戾气,迈步就要往外而去。
这个祖宗,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轻城皱眉:“你去哪里?给我站住。”将赵蛮推到案几边坐下,又将桌上的《千字文》塞进他手中,自己在他身边坐下,这才扬声道:“请他们进来。”
禁卫军的人进来便看到姐弟两个宛若一对玉人儿,并肩而坐,一个满脸不情愿地读着书上的内容,另一个在一边含笑指出:“这里又读错了。”
阳光如缕,为少女洁白如脂的面颊镀上一层金光,她耳畔大红的宝石随着她偏头的动作熠熠生辉,却依旧比不上她明眸的璀璨。
禁卫军的人声音都不自觉地降低了:“两位殿下,臣等奉命搜宫,还请见谅。”
轻城蹙眉:“我们的寝宫也要搜?”
禁卫军迟疑了下,道:“寝宫就不必了。还请两位殿下将宫中所有人都聚集起来,臣等需一个一个查问。”
轻城点头允诺,扬声叫了等在外面的百灵和钱小二把人聚在殿前等候。
禁卫军又道:“两位殿下在巳时到午时这段时间的行踪也请交代一下。”顿了顿,客气地道,“职责所司,还请见谅。”
他也是例行询问,却是压根儿也没有怀疑他们两人,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孩儿,怎么有打了太子全身而退的能力?太子身边的暗卫可都是千挑百选的顶尖高手。
轻城十分配合:“那会儿我刚从闻道阁回来,先去了长乐宫正殿见客。之后就来了这里,督促三弟读书。”
赵蛮看了轻城一眼:她这话说的,好像他一直在这里似的,叫人完全想不到她来了一大会儿,他才刚刚回来。不过,想到她这么说的目的是为了他,他不由心头美滋滋的。
“三殿下这段时间在哪里?”禁卫军问他。
赵蛮心情好,便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配合轻城的说法道:“我从闻道阁回来后,先在西偏殿练功,然后就回来这边读书了。”
禁卫军问:“练功可有人证明?”
赵蛮便叫“阿卞”,他回来时早就关照过阿卞,并不担心露馅。
禁卫军问过阿卞,见时间都对得上,拱了拱手:“臣问完话了,冒犯两位殿下了。”恭敬地退了出去,继续盘问其他人。
赵蛮心情甚好,凑到轻城耳边:“姐,你为什么骗他?”
热气呵在耳边,痒痒的有些难受。轻城丝毫不给面子地推开他,白了他一眼:“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她可不信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和太子无关。
赵蛮:“唉呀,我该去读书了,现在可是惩罚时间。”
轻城:“……”
不肯说就算了。轻城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事,“太子受伤,我们是不是该去探望他?”
赵蛮顿时跳了起来:“不去,我管他去死!你也不许去。”
轻城当然不想去看那个恶心的家伙,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事实证明,赵蛮小朋友跳得再厉害,还是白搭。
禁卫军的人还没盘问完,夏淑妃就气冲冲地回宫了,将轻城召去,把准备好的三七和其它补品指给她:“太子受伤,你是做妹妹的,理当去看看他,把这些带上吧。”
轻城意外:夏淑妃可从来不会管她人情往来上的事。怎么忽然转了性?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夏淑妃烦躁地道:“皇后娘娘谁也不见。”也就是说,她没有顺利地把姜羡鱼和杜琮捞出来。她指示轻城:“你去求求太子,把人放出来。”
轻城被她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语气惊呆了:“娘娘……”
夏淑妃打断她,大概是由于焦虑,语速飞快:“既然太子看得上你,必然不会拒绝你的请求。呵,男人,”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面上再道貌岸然,骨子里还不是一个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总算这张脸还有点用。”
轻城涩然,属于荣恩的那部分情绪已经很久没有泛起,这一刻,却全部冲上心头:“你明知道他对我不怀好意!”她原以为,夏淑妃就算再不喜欢她,总是养育她一场,终究该顾及她几分。
夏淑妃显然早就知道太子对自己心怀不轨,可她非但没有保护自己的意思,竟还要利用这一点。她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夏淑妃一脸诧异:“你还是这么天真。他是谁?是太子,是未来的君王,他能看中你也是你的福分。你现在一味拒绝他,以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轻城道:“可他是我的兄长。”
“那又怎样?”夏淑妃不屑,“你怕什么,难道他还敢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又有谁敢议论?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她上下打量了轻城一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自己把握度,不要太过得罪他,但也不要轻易让他上了手,这样才能将他牢牢抓在手里。”
轻城已经惊愕得无以复加了:“所以,我真的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没有哪个母亲会教自己的女儿勾引亲生兄长的。
夏淑妃现出懊恼之色,再次沉默下来。
轻城转身要走。
夏淑妃在她身后嚷道:“养了你这么多年,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你姜家表哥待你不薄,杜琮也很可能是你未来的驸马,你该不会是不想管他们吧?”
轻城当然做不到不管他们。楚国公府的人,包括姜羡鱼确实一直待她很好,便是为了他,她也不能这么自私,必须去走一趟。毕竟太子虽然对她图谋不轨,但终究没有当面揭破,还有回旋余地。
可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不想让夏淑妃得意。
夏淑妃却没有什么耐心,以为她不想去,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道:“羡鱼可是你的孪生哥哥。”
轻城呆住,蓦地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夏淑妃话已出口,反正也瞒不住了,直接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的身世吗?好,我告诉你。你原是楚国公府的姑娘,是我那好姐姐的嫡亲女儿。”
怎么可能?轻城不敢置信:既然是楚国公府的姑娘,父母俱在,宗族显赫,她又姓姜,不姓赵,皇家怎么会认她做女儿?宗室又怎么会同意这种荒谬的事?
“你不相信?”夏淑妃嗤笑,眼神阴郁,“我也不敢相信这种荒谬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她仿佛要将多年的郁结一吐为快,将往事全盘托出:“那一年,我和你亲娘一起有孕,我产下死胎,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你那亲娘只比我晚生几天,却生了一对健康的龙凤双胎……”
当年发生的事真叫她匪夷所思。宣武帝破天荒地去姜家看孩子,等回宫时,怀里居然多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说要给她做女儿。
宣武帝竟然还一脸温柔地对她说,他怕她因失子伤心,特意抱了个孩子回来。孩子和她长得像,可见与她有缘,就让她养在膝下,充作女儿。
她当时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叫做的什么事?把人家的孩子抱回来,叫人骨肉分离不说,还要拿她做筏子,硬塞给毫无准备的她。
她心里实在怄得慌,可宣武帝主意打定,一意孤行,君威赫赫,她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也没有反对的胆量,只得忍住憋屈谢恩。
轻城只觉荒诞之极:“宗人府会同意?”皇家血脉不容混淆。她一个外姓的女儿,宗人府那一关肯定过不了。宗正荣王是宣武帝的叔父,便是宣武帝再强势,涉及血脉原则问题,也不能在长辈面前不讲道理。
夏淑妃道:“宗人府当然不会同意,架不住陛下铁了心。最后陛下和宗人府达成妥协,你不上玉碟,不入赵姓,但一切保密,不给外人知晓,公主的封号照给,待遇比照荣庆,就当陛下的亲生女儿养大。可严格来说,你依旧是姜家姑娘,根本不能算是皇家的女儿,太子若想纳你,从宗法上来说并无阻碍,不过碍于陛下而已。”
事实的真相竟是这样!
她是楚国公府姜家的女儿,难怪夏夫人母女对她这样好,因为她们才是她的至亲;也难怪从小到大,夏淑妃对她是这样的态度,只在宣武帝来时才做点表面功夫,因为她根本就是被硬塞给她的,不被期待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