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秋的嘴角立刻有甜腥的血沁了出来。
她真想吐他一口唾沫,可是,哪来的力气?
那莽汉仿佛知道宋延秋很不服气似的,嘿嘿地诡笑了一下,然后,手里忽然就多了一把鬼头叉,道:
瞪什么瞪,小心我割了你的肚子,拆了你的骨头。
那莽汉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地狱中传说的那位站在油锅边用叉子把鬼魂扔进去炸的恶鬼,一副吃人的凶相。
他在呲牙咧嘴的时候,宋延秋发现他的门牙好像也很大,大得简直就像是他中的那杆挑人进油锅的大叉子一样。
要不是宋延秋做过二十年的小侯,在掷金山庄的赌场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的话,他的这副模样说不定会把她给吓晕过去的。
看到自己的这副凶相居然门牙吓到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莽汉仿佛有些生气,鬼头叉子一般的大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仿佛还要使出更加残酷的手段强迫宋延秋屈服的时候,只听得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道:大哥。
莽汉行动被打乱,仿佛有些生气,猛然转身,怒目而视着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沉声道:干什么?
那个声音又阴沉沉地响起,道:公子说可以回去了。
听到“公子”两个字,那莽汉满脸的凶相便突然僵持在那里,仿佛是被一种无形的寒气更冻结了。
而宋延秋的身体也跟着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一切都要结束了。
只听得一声“噗嗤”声,那莽汉将手中的鬼头叉子猛然插进船板里,然后,一甩手,将灯笼抛到江中。
四周再次恢复黑暗。
黑暗中,宋延秋只听得周围波涛汹涌的江水声,以及哗啦啦啦地船踏波而行的声音,以及他们几个人的呼吸声。
宋延秋能够听到的也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
这些人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哑巴似的,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刚才那位动不动就发怒的莽汉也一样。
他们仿佛都被刚才那“公子”两个字给镇住了。
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被隐含在“公子”身上的那种无形的神秘的力量给镇住了。
那位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宋延秋虽然很想问,可是,她却偏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船在江中缓缓而行。
船在长长的甬道中缓缓而行。
而在此过程中,宋延秋就这么一直睁着眼,一动不动的,仰望着那些从身边缓缓流过的未知的黑暗。
此刻,她虽然已经适应了这甬道中的黑暗,可是,却仍然看不到周围的环境,甚至看不清船上的这几个人。
周围,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而船上的那几个人自从那个阴沉沉的声音说了句“公子说可以回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此刻,他们正在穿越的,仿佛是一个非常阔大的,非常幽深的溶洞,一直走不到头。
这溶洞里很黑,而船上的那盏唯一的灯笼自从被那莽汉扔进江中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丝灯火了。
或许,那盏灯笼是船上唯一的。
而从这个简单的举动就可以看出来,这个莽汉是多么愚蠢的一个人,竟然可以不顾一切地将这唯一用来照明的灯笼扔进水里。
没有灯笼,但船照样行驶,而且行驶地仍然很快。
而且,还是逆着这江水行驶。
看来,并不是那个莽汉愚蠢,扔掉了唯一的灯笼,而是他们的眼睛可以夜中视物,根本就用不着灯笼。
又或者是,他们是不想让宋延秋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他们不想让她记住这沿途的标记。
他们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呢?
宋延秋的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霹雳——
荻镜宫?
宋延秋虽然得到过荻镜宫宫主的亲传,甚至不停地执行宫主所交代下来的人物,可是,宫主本人的面貌她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宫主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是戴着一面狰狞的黄金面具。
在宋延秋成为小侯的这二十年里,她也仅仅是呆在掷金山庄里做她的庄主夫人而已,至于荻镜宫,对她而言,那仅仅是一个传说,一个可怕的传说,如此而已。
她从来没有到荻镜宫。
所以,现在看他们衣服很谨慎的样子,宋延秋的脑海中不由地想起,他们是不是宫主派人押送她去荻镜宫的?
如果真的是去荻镜宫的,那么,刚才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公子”,又是什么人?
宫主本人?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宫主本人了,她的心里忍不住一阵悸动。
虽然二十年前她就已经见过宫主本人了——虽然那个时候宫主用一副狰狞的黄金面具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可是——
可是,宋延秋仍然忍不住一阵悸动。
她甚至相信,这二十年前后的相见,将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如果说二十年前宫主的出现,是给了她新生的话,那么,二十年后的这次相见,恐怕覆亡了吧。
想到这里,宋延秋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到死亡,她似乎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紧张了。
反正她早就是一个应该死的人,反正二十年前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宫主赐予的,现在,他只不过是把赐给自己的收回去而已。
生命也好,小侯的身份也好,宋延秋已经不在乎了。
这二十年来,压在她身上的那份紧张不安,已经让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此刻,宋延秋的身体虽然仍然酥软无力,无法动弹,但是,她的耳朵却是很灵便的,周围的一切动静尽收耳中。
而木桨与轻轻拨动江水的声音好像就在她的耳边,清楚而有力,她甚至听得出来那木浆是用槐木制成的。
槐木的木桨沉重而有节奏地与那些急湍的江水合拍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刺耳的,嘎吱嘎吱地声响。
木桨虽然有力地拨动着倒流的江水,可是,宋延秋却无力地躺在船板上,闭着眼睛,暗暗地道:
好幽邃的溶洞,好漫长的溶洞,在这样一个幽邃漫长的溶洞中,在如此湍急的江水中,却可以如此平稳地逆水行舟,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接着,她又无限感慨地道:看来,这条江,这条溶洞,他们即使没有行过一万次,至少也有五千次了。
那么,在这溶洞的尽头前面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究竟是些什么人?他们到底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口中的“公子”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