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指间雪(1/1)

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遮住了四野,高大而苍老的桦树的枝干直插云霄,犹如巨大的手掌。

林中的枯坟也被茫茫的白雪覆盖,在银色的世界里显得更加孤寂,旁边的小树上一只老鸦聒噪到叫着,杀,杀,杀……

老鸦本虽然在林中,在坟上,可是,一双带着死亡的气息的眼睛却盯着白桦林边,荒坟外的一座茅屋。

老鸦是不祥的象征,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

现在,它却突然出现,是不是因为这座茅屋里马上就要有人死掉了?

这间茅屋像世界上所有的茅屋一样,破败,简陋,带着穷困潦倒的迹象,只有穷苦人家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要住在这样的茅屋里。

茅屋虽然简陋,可是,屋内却收拾得很干净,很整齐,为数不多的生活用具全都放在了应该放的位置,既不显得凌乱,也不显得茅屋空荡荡的。

在门后,甚至还燃着一个小小的炉子,木柴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使得春天仿佛又重现回到了这屋子里。

这简陋的小茅屋里并没有人死去。

恰恰相反的是,两个小生命刚刚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降生在这个小小的茅屋里。

两个眼睛大大的,皮肤白里透红的女婴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妇的怀里,安静地嘬着**。

她们并没有因为降生在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家庭里而觉得不幸。

恰恰相反的是,她们那小小的脸上在嘬着母亲的**的时候,居然显得是那样的满足,那样得幸福。

对它们来说,妈妈的怀抱,就是她们的一切。

这是两个可爱的小生命。

当新的生命降生的时候——无论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做父母的都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是自己的骨肉。

他们热爱她们,就像热爱自己的生命一般。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是,在这对年轻夫妇的脸上,却没有那种初为人父人母的那种幸福感。

他们看起来居然是那么得焦虑,那么得不安,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种乱坟岗里的那只乌鸦的死亡一般的气息。

这对年轻的夫妇虽然是穷苦人家,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他们并没有世俗之人那种重男轻女的心里。

对于这对小生命的降生,他们本来是打心眼儿高兴的。

他们之所以显得这样忧虑不安,是因为,她们降生得偏偏不是时候。

今年,他们的收成一直不是很好,天灾人祸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而欠下地主的租子和钱财也已经到期。

今天晚上,或者是明天早上,大概就会前来催租了。

现在,他们几乎已经没有用来下锅的米了,而这两个小生命却又偏偏在这个时间降生,不知道这是他们的不幸,还是她们的不幸。

这些年来,他们夫妇俩虽然过着清苦的生活,虽然也曾经强烈地渴望要生一两个孩子的,无论是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罢,都会给他们清苦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让他们觉得前途很美好的。

可是,现在当这两个孩子真的降生在他们这个清苦的家庭的时候,却又突然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愁云……

对她们来说,在这种日子里,她们降生的日子就是她们死亡的日子。

她们不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而是来的不是时候。

也许,仅仅是一个孩子,还可以勉强过日子的,可是,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

年轻的丈夫沉默不语,只是投过柴门的缝隙看了看不远处的那片白桦林,落寞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整个树林已经被厚厚地白雪所覆盖,只有一两只乌鸦站在冰天雪地的枝干上,冲着他们的小茅屋“哇哇”地叫着。

喜鹊报喜,乌鸦报丧。

这是不是预示着他们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想到这里,他微微地叹了口气,脑袋沉甸甸的,一双拳头也因为握得太紧的缘故,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了看年轻的妻子,又看了看妻子怀中的那一对可爱的小生命,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似的,道:你已经选择好了吗?

妻子没有说话,因为她的嘴里已经充满了眼泪。

你让她怎么做出选择?

你让她又怎么忍心做出那样的选择?

无论选择哪一个,都像是从她的身上挖去一块肉,孩子就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呀,所以,她只有默默地流泪。

年轻的丈夫皱了皱眉头,就像是突然拿定了主意似的,信步走到床前,从妻子的怀里抱起两个呵呵笑着的婴孩,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眉宇之间似乎有所不忍,可是,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沉声道:

孩子,并不是做父亲的心肠太狠毒,实在是因为我们这个家养活不起你们,怨恨也好,诅咒也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现在,我就将你们放在地上,让你们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冷酷。

如果你们因为无法忍受冰冷的痛苦,而大哭不止的话,那么,就说明你们无法和我们同甘共苦,所以,为父只有硬下心肠,将你们送回到你们原来的那个世界去,免得跟着为父受这种无为的苦痛。

如果你们能够经受得起这个世界的寒气的侵袭的话,那就说明你们确实是我农家的女儿,能够和我们同苦共患难,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是吃糠咽菜,还是陋衣敝履,我们都永远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将两个孩子的襁褓打开。

她们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来到这个世界里的,现在,就应该让她们一无所有的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

这个时候,炉子里的最后一根木柴已经燃尽,从门缝里透进来的风将最后一丝青烟吹散。

而那原本就四处透风的茅屋显得更加清冷。

肆虐的风和鹅毛般的大雪不时地从茅屋顶端的漏洞里飞进来,将屋内完全变成了一个寒冷的世界,犹如北极之地的冰窖。

其中的一个孩子终于无法忍受这死亡般的冰冷的摧残,大声得哭了起来,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仿佛是在控诉着这个世界的残酷,是在祭奠着自己不幸的命运,又仿佛是在对自己不幸命运的抗争。

在那些朱红大院里的孩子为什么可以温暖如春,酒肉发臭,而她们却偏偏要变成被冻死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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