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凌乱的线条裂缝在深秋清冷的阳光的映射之下,忽然显现出五个清晰的隶书大字:俩忘烟水里。
河面上凝结起来的水雾,就像是薄薄的轻烟,袅袅地在岩石和草岸上打着旋儿,弥漫在宋秋离的周围。
而远处那些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则如一片汹涌的波涛,正波涛汹涌着,在深秋的阳光下掀起层层的碧浪。
水雾中间,碧浪尖上,既没有什么炊烟,也没有什么人家,可是,宋秋离却觉得,“俩望烟水里”这几个字,居然将这里形容的那么恰如其分。
只不过略显遗憾的是,现在,在这里遥望轻烟碧浪溪水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他自己,茕茕竭立,形影相吊。
俩望烟水里,俩望烟水里……宋秋离不住地低吟着,仿佛在吟咏着一首绝妙的诗,就像是在舞动着一把绝妙的剑。
此刻,在这轰隆的流水声中,淡淡的水雾之下,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五个字所带来的绝妙意境中了。
对他而言,什么名呀,什么利呀,什么江湖呀,什么仇恨呀,都已经完全被这五个字简单的笔画轻轻融化。
他甚至产生了陶渊明笔下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超然物外的心境,真想在这里盖一间草房,种一亩薄田,养一群鸭鹅,荷一把短锄,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他虽然已经在掷金山庄的菜园里过了二十年这样的劳作生活,可是,他那只不过是怀着某种目的而过那种生活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这二十年里他并不曾真的去享受过种乡村园林田园牧歌式的宁静。
可是,当他在此时此地忽然看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则已经完全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所以,便产生了一种忘我的心境。
这种生活便是他忘我心境的真实写照。
他正在水面中间的一块岩石上自由放旷地想象着,却忽然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是谁在这里唠唠叨叨的。
声音虽然很微弱,甚至被那些哗啦啦的流水声所遮蔽,可是,宋秋离却仍然听到了这个微弱的声音。
声音虽然微弱,带着死亡的气息,可是,宋秋离仍然吓了一跳,吓了一大跳,吓得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差点儿跌落河中。
他赶紧用力一跃,才跃到岸上,找到身体的平衡点,重新站稳脚步,赶紧四望了一下,寻找刚刚说话的人。
可是,四周只有远处清风吹动松林响起的绿浪声和脚下轰鸣的流水声,哪里有什么人影,哪里有什么说话的人。
刚才的那个声音简直就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宋秋离虽然一直都不大相信关于鬼神的那些无稽说法,只是像大多数的江湖人那样,持着一个存而不论的想法。
可是,此刻此地此情此景,却无缘无故地听到这么一个声音,他还是给吓了一跳,随即朗声道:是谁在跟我说话?
可是,山林中,河岸边,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在头顶上空久久地徘徊之外,甚至连一声鸟鸣也听不到。
难道真的见了鬼?
宋秋离一下子就忘记了腹中的饥饿和满身的疲惫,赶紧向上游走动,朝着那块巨石的方向奔走。
那巨石算是眼前最高的地势,可以将周围的一切一览无疑,如果跳上那块巨石的话,也许可以从中发现些什么的。
想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疲态,原本咕噜咕噜作响的肚子,经过这么一吓之后,好像突然就忘记了饿。
周围也开始暗淡起来。
他明明记得,现在才是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太阳就好像已经下山了似的。
眼前又重新陷入一片模糊这种,甚至连刚才那块折射着深秋季节的阳光的巨石仿佛也只剩下一个暗淡的轮廓。
宋秋离又是一惊,仿佛还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握剑的有些冰冷,然后发现,手心已经有凉汗沁了出来。
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周围越来越暗,天好像快要黑了。
宋秋离心下惊恐,甚至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如果在天黑之前找不到那个声音的话,那将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夜。
想到这里,便猛然一提气,拔步疾奔,总算到了那块巨石下面。
巨石的岩面上仍然光洁溜溜的,虽然表面上有层细细的裂缝的痕迹,可是,那根本无法攀登上去呀。
宋秋离想了想,便凝聚起最后一口气,向上猛然跃起一段,然后用剑插进岩石里,歇息一会儿,然后,接着拔剑刺进岩石,继续攀登。
攀着,攀着……宋秋离也不知道是触摸到了什么地方,或许是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的机关,或许是由于他的用力,将那些原本粘合在一起的石块突然裂开。。
然后,听到一声轰隆,原本完整的巨石便轰然倒塌,接着,他的脚下便是一软,随着那些轰然倒塌的岩石不停地向下陷落。
此刻,在他的周围都是飞溅而起的岩石,犹如发射出的炮弹,而脚下更是怪石林立,锋利的犄角在黄昏的暮色中闪烁着白光。
现在,他即使想跳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况且,此刻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所以,只能随着巨石一起向下陷落。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山,那松林,那天空,忽然在他的面前变得更加暗淡,甚至正在慢慢融合着,化为一个整体。
他就像正在掉入一个未知的世界里。
而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究竟有什么在等着他,根本就无法预料,或许是天堂,又或许是地狱。
他本来就已经应该是个死人,二十年前当他舍弃自己的身份地位进入掷金山庄为奴隶的时候就已经舍弃了生命了。
对他而言,死已经算不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却还不能死。
他刚刚掌握了那么多的线索,很多问题都等着他去解答,如果这么轻易地死掉了,那么,他在这二十年的屈辱完全白费了。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可是——
天越来越高,身体越来越重,周围的那些松树草木好像全都生了足似的,在他的面前不停地奔跑着。
在最接近死亡的这一刻,他的心里却变得空前的开阔,既然我是一个早就死过的人,那么再死一次又何妨呢?
他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他将要进入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他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惊骇,也许,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答案就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