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扬帆于大明朝野
月朗星梳,周边四处虫鸣,一抹亮色划过天际,却是一颗流星转瞬即逝。
屋内炎热,人多通气不好,众人便把桌子一抬,跑到总督府的天井中,就着习习凉风佐酒,再商谈一些军情或者典故,倒也不亦乐乎。
“任何朝代原本都是以武立国,立国之初,武力强盛,威震四海。
只是随后为了统治的需要,加之想杜绝武将的跋扈或者叛乱,大明承大宋,随后采取崇文抑武,以强干弱枝的方式治理我朝。
此等方法令我朝消弭了内乱之因,一度令国民富庶,国祚延绵。
可到得如今,却也造成诸多弊端,令我朝难敌外侮。诸多的压力之下,仍以保强干为主,却也令得弱枝更弱,财富快速流向尖端。
武力原本便因强干弱枝而被抑制,如今天灾人祸,财政困难,便更加虚弱。
武力愈弱,外来压力也愈大,压力愈大,武力再愈发弱,由此形成恶性循环,不得解脱……”
左右无事,秦浩明便向众人讲解大明崇文抑武的国策,权当消遣。
当然,或许存了别样心思也未可知。
洪迪新缓缓的吐了一口气,白皙的脸上抹过一袭潮红。
他原本在国子监就学,是复社巨子张溥推荐,随李惊蛰一道来宣府总督府谋职。
秦浩明和他商谈后,觉得他思路敏捷,无寻常士子那般迂腐,颇有才干。
便以宣府镇边军六品赞画一职聘请,实则作为幕僚,帮他处理军务政务。
“若能解决商业上的问题,收商税资国,稍微朝弱枝倾斜,大明自然有余力顾及武力,此为任何富民之策皆需解决的问题……
若能让武力强盛,鞑虏不敢侵,大明自然也能得喘息,待平复西北叛军,此为强兵之策需解决的问题。
取士也是为富民、强兵、令国祚延绵……可惜,皆是空话。”
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天,最终颓废的摇摇头,长叹一声。
这些国子监士子中早已辩论烂了,谁都明白的道理,可最终却无法成功。
概因,他们只是士子,掌控不了朝堂。等他们有机会入士,又受困朝局,无法革新。
之后,他们也会随大流,渐渐融入大明畸形的官场中,成为他人的保护伞,获取自己的利益。
当初豪迈的为国为民之言,最终风吹雨打,再不复当年的激情。
大明的官场,便是以强大的惯性把每个人卷入其中同流合污,身不由己!
“要我说啊,这大明官场纯碎是被文官被党争误国,以至于到了今日困顿不堪的地步。”
阎应元和洪迪新二人年岁相仿,性格相近,辩论起来经常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此时,阎应元明显是以武将自居。
洪迪新面红耳赤,有心辩驳,可终究刚到宣府镇,况且在秦督眼前,不知情况如何?
偷看秦浩明一眼,长叹一声蓦然不语。
秦浩明莞尔一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没关系,当本督不存在好了,理不辨不明,事不鉴不清。”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辩论的心思便淡了。
“你们不说,那本督说两句。”
难得这个机会,几个人也都算是身边亲近之人,或许是他今后的班底,平常对他的命令执行相当彻底,他觉得有必要交交心。
“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如此才是一个强国的标志。
显然,目前的大明离这个标准远远不足,反而是背道而驰。
这其中既有体制的原因,更有社会风气和人品的关系。不能壮士断腕或者用近乎自残的方式,是无法根除毒瘤的。”
秦浩明叹了一口气,扫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大明朝堂的弊病,本督无能为力,也不愿意掺和其中。
但诸位今后将跟随本督出生入死,你们的幸福你们的生活本督却必须负责。
应该说,大明朝廷给诸位的俸禄粮饷,若是没有贪腐或者吃空饷等,是难以维持诸位有体面生活的。
可你们也知道,本督从领军之初,便对贪腐、吃空饷、喝兵血、劫掠大明百姓等事深痛恶绝。
诸位若是有此等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在本督的军中存留下去。”
秦浩明的眼神从张松荣、阎应元、洪迪新、碾子等大小将校脸上一一扫过,目光凌厉而坚定。
“但话说回来,今后大家都将有大有小,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当然需要其它方面来补充。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大明的粮饷俸禄大家照领,其它偏财的事情交给本督。
当然,目前先要解决伤残将士的问题,之后会有规章标准,不同级别会有不同补助,大家以为如何?”
对于自己赚钱的手段,他还是相当自信。
“愿听秦督安排。”
秦浩明的话无疑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作为身边人,他捞钱的手段大家是见识过的,应该说有信心才对。
别的不说,目前军中的伙食比卢督在时委实好很多。
但秦督的官声则……
“秦督,那个水泥确实好用,且造价低廉快速。
不如趁此机会,把宣府上北路之龙门许家冲,其要塞垣墙年久失修,西路张家口、洗马林、西洋河、新宁墩也多有破损。
刚好现在夏季来临,估计雨水较少,一并修筑如何?”
阎应元今日来找秦浩明的原因,直到此时才有机会说出来。
自从用水泥代替三合土后,独石口城墙建设势如破竹,快捷得出乎他的意料。
关键还牢固,费用比他当初的预算省了近半数还多,让他欣喜若狂。
故而,他兴冲冲的一路巡防过去,有意把上北路和西路一并修筑起来。如此一来,宣府边关固诺金汤矣!
哪知原本他认为秦督一定会赞同的事情,后者却思索很久,方才一脸沉重缓缓点点头,“可,希望是最后一次修建城墙。”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秦浩明的双拳紧握,开声解释道:“胡人不敢南下以牧马,士不敢弯弓以抱怨。
先秦建城墙,是秦军的实力根本就不惧匈奴,相反还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
再如后来的汉唐,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压制了北方的游牧民族。
但是他们却依然不断的修缮长城,可见修不修长城跟能不能在野战中击败游牧民族一点关系都没有。
便是太祖时期,洪武五年,出兵十五万分二路进击漠北,西路打通了河西走廊,设置甘州、庄浪诸卫。
洪武二十年,大将军冯胜、蓝玉经略东北,将边界推进到大兴安岭以西。
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在永乐八至二十二年的十五年间,先后五次发兵,深入漠北,迫使瓦剌和鞑靼分别接受了明王朝的册封。
大明王朝的北部边防线推进到大兴安岭、阴山、贺兰山以西以北一带。
故而,请诸位牢记,修筑城墙的意义是为了预警。”
秦浩明讲得很慢,声音很沉重,这都是汉人先祖的辉煌。
后世多数人误解长城的作用,认为历朝历代修建城墙单纯是用于防守,其实不止如此。
游牧民族的骑兵往往机动力较强,流窜的速度非常快,再加上通信不便,往往人家抢完了准备打道回府,军队这边才刚知道消息。
等到主力大军赶来之前,强盗早就已经逃之夭夭。
而长城的建立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烽火台,这是用来预警的工具。
长城虽然挡不住敌人,但可以及时预警,让关内的军队尽早得知消息,尽快来驰援。
大明的例子就是如此,长城挡不住皇太极,却可以尽快做出预警,通知关内的军队来援。
“长城,既不能阻挡敌人,更不能真正的保护墙后的居民。
故而,长城的作用,就是预警,使得墙内的居民和军队能尽早察觉到建奴的入侵。
因而有时间做出及时反应,将损失降到最低,是保护墙内居民的一道屏障而已。
真正打败关外草原的强盗,不是又高又厚的城墙,而是一个个可以在野战中与之一决雌雄的血性男儿。
无论是汉唐,都是依靠着一支英勇善战的军队,在草原上拒敌于千里之外,在野战中用绝对的实力消灭敌人。
诸君,请让我们的天雄军恢复汉唐的荣耀,御敌于千里之外。
终其一生,本督定要让大明国无界,界无疆!”
秦浩明一拳砸在桌上,溅起碗里的酒水,泼洒一身,但他毫无感觉。
他是特种军人,一生信奉的是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宋朝与大明,将所有的资源用于修建城墙,而不是组建一支精锐的职业军队。
因此,只能在野战中被动挨打,将战争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无论是范仲淹对西夏的筑城战术,还是袁崇焕的凭坚城、用大炮的战术,总的来说,都是因为军队实力不足采取的消极战略。
而这种消极的战略,往往会拖垮一个王朝的经济,最终将王朝一点点的拉入深渊。
躲在城墙后面,将警报器当成护身符,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
“诺!”
众人轰然应声,心怀热血,群情激昂。
国无界,界无疆!
何等的壮哉!何等的快意恩仇!
值得热血男儿一生为之奋斗!
他们不知能否实现,但宣府边关的改变却是实实在在,所有的变化俱看在眼里,全部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刚刚弱冠的青年总督。
有了领头羊,便如军中有了灵魂,跟他一路走下去,何惧之有!
是晚,众人在大明广阔的夜空下,心里相当敞亮。
是因为有了目标,还是因为有了领头羊,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