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永州。
因为在屋内不方便，缪缈悄悄提步离开了房间。
历来都是天灾排在人祸前，无非是因为天灾的不可抗性导致众多黎民百姓流离失所，见天无安乐日子。
可哪怕了解得再多，也没有直面的时候震撼。
缪缈蹲坐在门槛上，望着天出神。刚刚入城时看到的那一幕，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荒凉。
行人如同行尸走肉般飘荡在街头，来往的人大都面黄肌瘦，脸上充斥着麻木与迷惘。
想到这，缪缈不由想到刚刚在屋内见到的那一幕——
老妇人绝望在久久的等待中不断酝酿，如若文宜修没能回来，这个家……恐怕也要走到尽头了吧？
可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文宜修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出城去树林里找水源。
缪缈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瞥过一眼，古代旱灾带来的一系列灾难中，除去饥荒还有一个虎灾。
一旦粮食欠收百姓为了生存首先想到的不是反叛，而是寻找周边一切能吃的植物和动物。
经过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生物界中的食物链断裂，食肉动物为了获得足够的食物肯定会改变以往的习性。
其中，虎就是最典型的食肉动物。
一般而言，老虎是不会攻击人类，但是在饥饿的驱使下，它们会改变习性，集体作战攻击人类。一旦改变了习性，攻击人类得手后，成功一次将屡试不爽从而形成虎灾。
是以，旱灾发生时，永州城内的人不约而同地跑到城外取水觅食，却引起了山地树林里万兽之王老虎的反抗，一时间丧命于虎口的人愈来愈多。
直到最后，城内的人闻虎变色，便不知何时起，城外那片无名林便改名为了虎林。
正是联想到这一点，缪缈才真切认识到这场旱灾对这时的人们带来了多大的灾害，甚至于迫于无奈之下，让人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只为取回一点救命的水。
文家那点事被缪缈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除去些许小细节没猜到，剩下的她基本都猜对了。
屋内。
宜修娘重重锤着胸口，大喘气道：“宜修，你……你真是……有出息了，娘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文宜修见状一慌，赶紧从怀里拿出水袋递过去，急忙道：“娘，您先喝点水吧……”
“啪！”
水袋被一手挥至地上，宜修娘大喘着气，开口骂道：“你果然去了虎林！文宜修，你要有什么闪失，你要我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面对你爹？！”
文宜修默默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水袋，旁边的云娘往前不由自主地迈了一步，张了张嘴却还是闭上。
宜修娘却突然看到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云娘，指着她对文宜修，淡淡开口道：“你大了娘管不着，你想做什么娘也拦不住，但是娘死前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看到你和云娘拜堂成亲，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我死后也有脸面去见你文家的列祖列宗。”
“娘！”
文宜修紧紧拽着手里的水袋，唇色抿成一条线，而站在一旁的云娘却悄悄红了耳朵，羞涩地垂下脑袋。
沉默片刻，文宜修开口道：“娘……云姐姐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姐姐。”
云娘抬起头脸色刷白地看向文宜修，而躺在床上的宜修娘却淡然开口：“云娘是你亲表姐，又是你的童养媳，这么些年，你们在一起我看正好合适。”
在很久以前文宜修就提出让云娘找个好人家出嫁的事，那时候宜修娘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文宜修害羞才相处的措辞。
但是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后，会发生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灾，这种时候连人都养不活的时候哪还有闲情举办婚礼，无奈之下，两人的事也就一直拖拖到了现在。
在文宜修说完后，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混账！”宜修娘愤怒开口，指着文宜修气得不停打抖，“你这个混账，我文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说完，老人眼一翻，直挺挺往后倒去。
文宜修见状不由乱了分寸，将手里的水袋一丢，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往后倒去日渐衰弱的身躯。
“娘！”文宜修看着怀里的无力瘫在他怀里的亲娘，不禁叠声应道，“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快睁眼看看我啊……”
云娘也快步向前，直接从文宜修怀里扶起老人，让她平躺在床上，微微解开领口让人能得以顺畅呼吸，一下一下拍抚着老人的胸口为她顺气。
文宜修傻傻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看着云娘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失神。
待回神后确认母亲没事便放下手里的水壶，悄悄离开，行至门口时看到坐在门槛上的缪缈。
从侧脸看来，缪缈黑白分明的眼珠格外灵动，他才发现，这个黑乎乎的小男孩有双美丽的眼眸。
不禁一笑，走过去也坐在她身旁的门槛上，问：“大喵，你在想什么？”
“在想……”缪缈脱口道：“想永州城繁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文宜修一愣，不禁也抬头看想那片蓝蓝的天——
永州城繁华的样子，他差点就忘记了……
————
帝都，皇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太子文韬武略、并行纯良、躬俭人小，深肖朕躬。有尧舜之相，秉圣贤之能，可以承宗庙。立皇太子岱珏为新帝，承天应人，布告中外，闲使闻知。
从此，孝文帝逝世，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天保。
而紧接着另一则圣旨颁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十六弟有辅佐圣君之才，为天下苍生福泽计，特令昭王岱川为摄政王，分理庶务，扶军监国，百官所奏之事，皆启摄政王决之。
这无疑是一道惊天动地的圣旨。
岱川站着接过圣旨看也不看随手扔给身旁的孔甲，淡淡开口道——
“回去告诉我那小侄儿，永州旱灾刻不容缓。”
“我，要去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