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顺约束不住手下,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开城抱了粮袋进来。要知道士兵这东西一旦无粮无饷,那真的是比流贼还可怕,张福顺根本就不敢强行用军令勒令他们不去拿这些粮,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兵变身死之局,只好姑息。等到粮食搬进城来,张福顺长叹道:“完了,烫手的山芋进来了。”
士兵们扛着粮食进来,那些看了箭书的百姓顿时就围了过来,欢呼声一浪一浪地响了起来,许多饿得有气无力的百姓,也拼着用最后的力气跟着欢呼:“有粮了!我们终于有粮吃了。” . .
“贼寇给我们送了粮进来……有粮了……”
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汉子,牵着一个同样皮包骨头的小孩,对那小孩柔声道:“儿啊,咱们马上就有吃的了。”
欢腾的人群都向着城门口挤来……
却见领军出城抱粮回来的官兵千户官将刀一横,大声道:“结阵,把这些蠢民都给我挡住。”
“哄”地一声响,一千官兵列了一个矛阵,将百姓全都顶在了外围,看着明晃晃的矛尖在前,百姓们不敢再向前,一个老头儿在人群中大声叫道:“大伙儿不要一窝蜂向上冲,哄抢起来如何是好?兵爷们维护秩序是对的,一个一个挨着领粮才是正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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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们听了这话,都觉得有理,于是汹涌的人群稳定了下来,不再向着城门乱挤。人群居然自发自觉地开始排队,看样子打算要上来领粮。
那下令列阵的千户官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真以为这些粮是送给你们的?少他娘的天真了,这些粮是贼寇孝敬给咱们官兵的。”
“啊?”前排的百姓们大惊失se,后排的没听清,便赶紧向前面的打听,前面的扭头过去传话,声音便这样一层一层传递到后面,人群开始燥动不安,许多人的脸上现出惊愕和难过的神情。
维护秩序的老者挤到了前面,大声道:“兵爷。您这么说不对吧。外面的贼大王she了箭书进来,说是这些粮食要分发给咱们老百姓啊……”
千户官冷笑道:“老子冒着生命危险出城把粮袋抗进来,凭什么分给你们这群乌龟王八?”
百姓们脸现怒se。
千户官道:“是老子们这些兵保护着你们,才让你们现在可以在这里说话。不然早被城外的流寇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外面的贼人说给你们送粮。分明就是你们之中有贼人的探子潜伏着,想让你们吃饱了饭里应外合,我cao……”
百姓们大怒。一些胆子大的人豁出去了,破口大骂,还有一些胆子小,但是气不过的人,也缩在别人背后破口大骂:“贼人明明说把粮食给我们!”
“我们也不敢全要,你们兵爷留下一半,分一半给我们也好啊!”
“你总不能一点都不分我们吧?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
百姓们不敢硬闯矛阵,但是却也不愿意就此退去,就在倒远不远的地方痛骂官兵。
整个西安地区,在明朝最繁华时人口达到过50万,后来因为明末天灾,人口急剧减少,再加上百姓并不都是在城里。城外的乡村、小镇分流了许多人口,因此现在被围在城中的人,只有十万左右。此时全城已经燥动,富人们缩在家里不出来,穷人们则全都聚集到城门边,搞不清有一万还是两万,这些人堆满了街道,爬在各个房屋的屋顶上,还有的吊在树上,声势浩大,气势倒也不弱于官兵的矛阵。
张福顺心中叫苦,他站到那个出言不逊的千户前面,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来,打算说几句安抚人心的话,然后再和士兵们商量一下把粮食分给百姓们一些,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见到旁边窜出来一个穿得干净整洁的中年人,原来是秦王府的管家,这管家对着张福顺行了个礼道:“张大人,咱们家秦王爷听说城外有粮送进来,让我过来传个话儿,既然有粮,当然要先孝敬王爷,分一半给我们王府用吧。”
“什么?”张福顺大惊:“王府怎要得了一半这么多?”
那管家道:“咱们秦王府规模可不小,光是王爷的妃子就有近百名,再加上服侍她们的丫鬟小厮,王府中当差的奴仆侍卫,有一两千张嘴呢,而且王爷和王妃们吃得jing细,不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分一半也不一定够呢。”
张福顺听了这话,只觉得汗流浃背,刚刚还想说分些给百姓,现在却不敢再把这话说出口来。不一会儿,巡抚衙门、布政使司、府台什么的纷纷来人,都要为自己府上讨一份粮,城门口真是越来越热闹。
百姓们见到来的大官越来越多,他们在那里低声商议,然后有王府的卫队跑过来,从士兵那里分走几袋粮食,全无一丝要分给百姓之心,顿时大声抗议,声震全城。
张福顺全身已经瘫软,若他真是个有决断力,有担当的武将,或者是个地地道道的兵痞,现在就该举起刀来,斩杀一两个来讨粮的文官,把所有苍蝇一律赶开,然后勒令将粮食分给军民同食,或许可保城池安稳。但他没有这个决断力,也下不了这个手,他从骨子里毕竟是一个文弱书生,混在东林党里玩玩嘴皮子倒也无妨,一碰上这种大事,哪里决断得过来?
不一会儿,达官贵人们和军队就将粮食瓜分一空,老百姓连一口粮都没有捞着。
张福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满城百姓那饱含批判的眼光,他只好回到自己的营房里,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做一只鸵鸟,任由外面的兵痞们和百姓自己争论去。
只听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吵到后来,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趴到窗口去看,只见那个代表百姓说话的老者,已经被一名士兵挥刀砍倒在地,旁边一个后生小子冲上前来,也被另一个士兵一枪捅入腹中,挑起到半空中。
鲜血飞贱,众人大哗。
张福顺目瞪口呆,不敢直视,想出去制止,但双腿就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只觉得脑袋天旋地转,似要扑倒在地。
士兵们的矛阵向前推了一步,吓得百姓们纷纷后退,因为退得太急太快,撞翻了后面的人,地上哗啦一下倒了一片,整个城门后面乱成一团,不少百姓哭喊着逃向远处。
那领军的千户狂笑道:“叫你们这些屁民和老子作对,老子今天先把你们这些通匪的刁民杀个干净。”他号令过处,军阵向前推进,顺着长街辗过,刚才在人群中吼得最凶的那些人,被士兵一个一个挑出来刺死,余人吓得惊慌逃窜,长街被鲜血染红,无数惨相。
“父亲,父亲你在哪里……”一个皮包骨头的孩子在地上爬行,找到一个受伤的汉子抱着痛哭,原来他父亲刚才也在和士兵力争,结果被认准了脸孔,现在已经被官兵所杀。
杀他父亲的官兵看到一个小孩过来,顿时狞笑道:“原来这个刁民还有儿子,一并杀了,斩草除根……”他刀光一闪,那小孩背心中刀,扑倒在父亲身上死去。
似这等情形绝非只此一处,大街上人人自危,百姓们往着水沟里钻,往着店铺里钻,往着树洞里钻……唯恐被凶神恶煞的官兵抓住,直到官兵收兵回营,天se全黑,才有人大着胆子上街收尸,收到后来,起码收捡了两三百具尸体,满城都是凄惶的哭声,百姓们的心中百味纷杂。
马家大院里,杜山一脸愁容,回到了房间,温婉的马三小姐赶紧迎过来道:“相公,外面情形如何了?”
杜山摇了摇头道:“完了,那白水朱八好厉害的手段,随便送了些粮食进来,就弄得城里变成这般模样。城破只在倾刻之间,我们赶紧谋求自保吧。”
听到白水朱八的名字,马三小姐的心里微颤,她是死也想不到,当初家里的一个放牛娃已经有了这般手腕,急道:“我们不是按你说的散过粮了,可以自保了吗?”
杜山苦笑道:“大少爷最后还是听了二少的话,将粮送给了官兵,却没有散发给百姓,眼下我们虽然与官兵是一路的,却和百姓走上了岔道,乱民一起,马府不保……夫人,你听我说,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取下来,首饰什么的全都不能戴,你去找丫鬟和仆人要几件穿旧了的破衣服。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化装成穷人,看能不能在乱民过后捡得一条小命了。”
马三小姐柔顺地点了点头,赶紧去准备,杜山则赶紧又去通知马家大少,想让大少爷也化装一下,逃得xing命。他路过二少爷的屋门前,却听到二少爷在房中笑道:“那些屁民,不自量力与官兵作对,被杀得血流成河,真是好个热闹。”
房中传来二少手下地痞的声音:“二少爷,我们趁乱在一个小巷子里掳了个黄花闺女回来,这兵荒马乱的谁也不知道是我们下的手,二少不如拿她享用一番,事后杀了扔在街上,大家都只当是官兵做的。”
二少大喜:“甚好?女人呢?”
“在这个袋子里!”
杜山一听此话,顿时脸se大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