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楼又开始热闹起来,各地的商贾一过完年便从四面八方出发,汇聚京师,烟花胡同百户所的校尉也从一开始的松散变得紧张了不少。
百户所这里,此时校尉其实并不多,倒是帮闲不少,如今人数已经超过了千人,毕竟朝廷给的编额只有这么多,而烟花胡同所管辖的人群却比其他千户所的辖区更多了不知多少倍,因此才采取了这折中的办法,朝廷虽然知晓,却也知道实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帮闲其实都是通过层层筛选、经历过操练的武士,毕竟这份差事薪饷丰厚,却也不是别处可以比的。不少平民家的子弟都对这差事眼红耳热。
不过在这里想吃闲饭也是不成的,王司吏在那边督促着,每日除了点卯~~派小说更新首发~~,更要分成小队上街,为了防止有人偷懒,又有校尉组成的督察队去巡视街道,这烟花胡同就这么大,想躲懒也不成。更不必说,若是哪里出了乱子,负责一片区域巡逻的小队若是不能及时赶到,那也是要重罚的,因此清早的时候,各队的帮闲便精神奕奕地上了街,王司吏坐在签押房里,却是遇到了一件难事。
按理说,以往每个月这个时间,王司吏都要做个帐,宫里该得多少,北镇府司又该拿多少,百户所里的人多少,还有廉国公是多少,这都得一笔笔地记着,一点马虎不得。
分账自有分账的一套规矩,其实并不麻烦,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可是现在,王司吏却皱起了眉。
问题是出在分账上头。以往牟斌在的时候,北镇府司按理是该有一份的。可是现在指挥使换了人,百户所是不是该把自己本该上缴的那一部分下去?
若是上缴,这等于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万通身上送。可要是不上缴,似乎又有点儿坏了规矩。
他踟躇了一会儿,决心找老霍来商量商量。
叫了个人到隔壁去叫来霍正,霍正走进来,和颜悦色地道:“王司吏今日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司吏沉默了片刻,随即拿了一本账本来,直接交到霍正的手边。道:“霍百户且先看看。”
霍正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账目,随即蹙起眉来,道:“似乎并没什么问题,上月过年。份子钱是少了点儿。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莫非王司吏以为去收份子钱的校尉贪渎、克扣了一些?”
王司吏却是冷着脸摇摇头,道:“学生说的不是这个。上个月的帐,学生对过,没有什么问题。学生的意思是,这笔帐该怎么个分法。”
霍正不由莞尔一笑,道:“平时怎么分就怎么分,这都是王司吏可以自己做主的事。”
“那北镇府司呢?”王司吏深看了霍正一眼。别有深意地问。
北镇府司……
霍正想起来了,也变得警觉起来。按理说,确实是原来的分法,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北镇府司那一份该给的银子到底给还是不给?
他踟躇道:“公爷曾吩咐过,咱们得捂着钱袋子,切不可让人占了油水去。可是话又说回来,公爷所言的钱袋子是说这钱袋子的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北镇府司那一份,那是该当给的,若是不给,肯定有人抱怨。依我看,还是给了吧,一切如常,不过这事儿肯定要给公爷打声招呼。”
王司吏颌首点头,道:“不错,该给的还是要给,招呼也要打一下,既然百户大人拿了主意,那学生就准备做帐了。”
霍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各忙各的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柳乘风正在宫里头,这个时候,驿站那边传来消息,万通今个儿便要入京,对这个万通,朱佑樘显然极为关注,连手里的奏书都来不及梳理,便直接传召柳乘风入宫了。
朱佑樘今日的心情其实还算不错,虽说有了万通这个因素,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动怒的倾向。
他笑吟吟地看着柳乘风,柳乘风今日穿着的是公爵的蟒服,这种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有些不衬,毕竟蟒服本就是显露威严的,而柳乘风只要不动怒,大多数却像个儒生,再加上他肤色白皙,全然没有一个公爵的模样。
朱佑樘淡淡笑道:“再过几日就是皇后的寿辰,朕打算好好地操办一下,她从前的时候跟着朕吃了不少的苦,这寿宴自然要风风光光才好。”
柳乘风猛拍额头,道:“娘娘的寿辰,微臣竟是险些忘了,其实年前的时候,陛下就曾提起,可是微臣的记性……”
朱佑樘虎着脸道:“不必装模作样,便是朕提醒你三次、四次,你照样也记不得,便是朕,其实也是皇后提醒才猛然想起的。”
随即,二人露出会心的笑容。
朱佑樘道:“做寿的事,朕这几日也要开始张罗了,今个儿万通进京,朕打算直接将他传入宫中,不管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见上一面勉励一下也好,你也在一边陪着吧,往后他是你的顶头上司,自然有许多打交道的地方。”
柳乘风心里却是腹诽,这哪里是让他和万通打交道,分明是让自个儿和万通厮杀得浑身是血,他这做皇帝的作壁上观。
柳乘风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其实微臣也一直想见见这位万指挥使。”
二人便开始等候起来,朱佑樘自然也不急,叫人拿了奏书来批阅,柳乘风则是请个公公拿了份学而报来看,学而报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了许多的衍生品,从早报到晚报,再从学报到商报,足足有数种之多,不过朱佑樘只看学报,这宫里自然也只有学报可看。
好在柳乘风有点儿底子,看起来倒是不费劲,这学报中的内容看上去满篇的之乎者也,可是明眼人却能看出里头的硝烟味道很浓,为了提起所有读书人的兴趣,里头的文章自然都尽量挑选了一些具有争议性的,既有正统的理学,也有不少离经叛道的东西,反正就是要挑得大家心里不痛快,不痛快才会想看看下一篇报纸里头,会不会有大儒抨击那些自认不痛快文章,若是有,那自是击节叫好,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可要是没有,又少不得黯然失魂,心里空空荡荡的。
这其实就是一种心理策略,当所有人都痴迷其中的时候,报纸的销量便不成问题了。
反正就是要让恨得咬牙切齿同时又能爱的如痴如醉,才会有大批忠实的读者。
所以柳乘风对这学报也很有兴趣,学报的每一期其实都是有过部署的,到了现在,学报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名士和大儒都以能将自己的文章登载入学报为荣,所以里头的文章都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学者和大儒的著作,各个学派相互抨击,围绕着一个问题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若是一篇篇文章认真看下去,便能看到里头各家大儒的立场了,当然,读书人玩刀笔的功夫实在太厉害,骂人不吐脏字,明嘲暗讽,居然还能做到对仗工整,字句清新者有之,老成深厚者有之,连柳乘风自己也不免吸引了进去。
他正看得入神,朱佑樘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道:“今日这一期的学报,朕也看过,那个叫方世睇的文章做得很不错,不过他的文章未免偏颇了一些,柳乘风,你看到他的文章了没有?”
柳乘风才回过神,不由道:“看是看了,微臣也不知谁偏不偏颇。”
朱佑樘不由笑道:“瞧你这样子倒像是要和朕争辩了,罢罢罢,朕不和你争吵这个,是了,万通昨夜的时候就说已经距离京师不到百里,怎么现在还未到?”
他板起脸,叫来个太监,道:“去问一问,再叫个人去朝阳门那边看看。”
旋即又埋下头去,看了会儿奏书,紧接着先前那太监便进了来,朱佑樘显然没有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不禁道:“怎么?人已经到了?”
太监道:“回陛下的话,已经到了,他在亲军衙门点了卯,准备在亲军衙门候着等陛下的旨意下来,不过此前陛下已有圣旨,亲军衙门那边已经请他火速入宫了。”
朱佑樘淡淡一笑,显得有些冷漠,不过却是勉强提起一些精神,道:“待他到了之后,直接让他到正心殿来,不必通报。”
太监应了一声,便碎步下去。
柳乘风在旁道:“陛下待万通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朱佑樘的声音有些发冷,淡漠地道:“他是有功之臣嘛,难道朕还能对他淡然处之?让有些人知道又不知要说多少闲话了。”
他将奏书都推到了一边,吩咐边上的太监道:“全部搬下去,朕待会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