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玉不在,那双冰凉凉地审视百里茗香的眼睛正是她自己的。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即便不替秦王殿下行针,能伺奉其左右,她也心满意足,又或者,不伺奉其左右,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她亦是死而无憾。
可是,她不能!
她不愿意让这些贪恋,脏了心中那份最纯净的信仰,最纯净的暗恋。
她朝顾北月看去,竟发现顾北月也正看着她。
顾北月,你懂吗?你真的懂吗?
孩子的感觉是最准的,孩子的眼是最毒辣的,所以,苏小玉看出来了;
可是,顾北月呢?
如果她瞒不过他,如果真的同病相怜,那为什么他还不懂?为什么还要将她往天山上送?
不应该呀!
其实,这是一种伤害。
百里茗香上前一步,欠身道,“王妃娘娘,顾太医,茗香不才,怕学不会针术,还请二位另寻可托付重任之人。”
她拒绝!
韩芸汐还未说话,顾北月便道,“无妨,两日的时间,在下保证可以教会你。在下和秦王殿下商议过,你最合适。”
这话一出,百里茗香惊了,这竟是秦王殿下的意思?
韩芸汐亦有些诧异,“你们早商量过了?”
“秦王殿下本想王妃娘娘回天山,只可惜……娘娘怕是要随着我们去一趟医城。”顾北月认真说。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韩芸汐或许还会迟疑,可是,顾北月的话,她从来不曾怀疑过。
“王妃娘娘,茗香姑娘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顾北月又道。
韩芸汐刚刚第一个念头就想到百里茗香,也正是因为她最适合。
一来,百里茗香这些日子在她身旁,在顾北月身旁学了不少针法,天赋好,底子也好;
二来,最重要的是她本就是龙非夜的心腹,在有内奸的情况下,不找百里家族的人,还找谁呀?百里家族的人,是最不可能背叛龙非夜的,龙非夜而今重伤在身,容不得半点差池,更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这一时半会要韩芸汐去找一个能迅速学会针法,又绝对衷心龙非夜的人,她还真找不到。
当然,沐灵儿也算是个人选,可是,沐灵儿还得在药鬼堂主持大局,何况,那丫头忌惮龙非夜忌惮得要死,才不会接受这这档差事,他们亦没权利指使她。
“茗香,我的命令你不从,殿下的命令,你还违抗吗?难不成要我把你父亲请过来?”韩芸汐打趣地问。
百里茗香无话可说,她有些茫然,只剩下满心的忐忑和不安。
她没说话,顾北月便当她答应了,“茗香姑娘,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来我这学针。”
“好。”百里茗香又对韩芸汐道,“王妃娘娘如此信任,茗香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韩芸汐点了点头,喃喃道,“这一回他真的伤重了,只盼他尽快恢复……”
百里茗香临走之前,又问,“王妃娘娘,小玉儿可有消息了?”
虽然苏小玉在的时候,她天天就像被人监视着,时不时还要被冷嘲热讽,可是,那小丫头失踪那么久,整个秦王府安静得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韩芸汐轻叹,“还在找,你且别担心,早些休息,明日专心学针吧。”
百里茗香离开之后,屋内就剩下顾七少,顾北月和楚西风了,韩芸汐认真道,“顾大夫,你这毒到底怎么来的?”
顾北月取出了一枚毒针来,“行刺。不像是要杀在下,反倒像是想引王妃娘娘下山。”
韩芸汐立马朝楚西风看去,楚西风连忙禀,“有两种可能,一是有高手潜入,避开咱们的防守;二怕是府上往来的人,有细作!无论是哪种可能,此人必和天山上的内奸是同伙的,他们知晓秦王殿下重伤,引王妃娘娘下山,挑拨逍遥城的人为难娘娘。”
楚西风说的,亦是韩芸汐这几日猜测的。
“此人,会不会是劫持苏小玉的人呢?他们劫持小玉儿作甚?”韩芸汐不解地问。
小玉儿失踪很久了,如果这帮人想拿小玉儿当人质勒索,也早该有所行动了吧?
楚西风没回答,而是认真说,“王妃娘娘,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诸事,还是谨慎为上。内奸的事,殿下必有应对之策。而今还是医城的事为重,属下会加派人手,保护你们到医城。”
这话一出,一晚上都没做声的顾七少就轻哼了一声,“省省吧!”
楚西风不服气,怒目瞪去,两人还未吵起来,顾北月便打断了,“各位,天色也不早了,都休息吧,王妃娘娘一顿车马劳顿,赶紧回吧。”
韩芸汐确实乏了,明日还有一堆事,她和顾北月都要走,百里将军又要准备出兵,中南都督府这边必定得安排妥当。
不能他们在前线奋战,后方被人给掏空了呀!幸好百里将军几个儿子都还争气,短时间里,还是能用武力震慑住五大世家的。
韩芸汐并没有回云闲阁,而是去了龙非夜的寝宫。
除了新婚之夜,她就没有在他寝宫里过过夜,今夜她来,不过是贪念他留在这座宫殿里的气息,希望这份熟悉的气息能给她带来好眠。
其实早就疲了,却没有睡意。
赵嬷嬷掌灯之后,她便让赵嬷嬷退下,她独自一人游走在空荡荡的寝宫里。这座寝宫的一切和天宁帝都那座一摸一样。
韩芸汐都不知道龙非夜的念旧,住习惯了,还是怕麻烦,懒得重新适应新的居室。
当年她嫁入秦王府被带到寝宫里,也像现在这样,到处走,到处看,只是,当初和而今,心情截然不同。
当初是惶恐,小心翼翼,好奇,而今,只有想念。
或许是他不住这里太久太久了,她并没有找到熟悉的气息,甚至是那无比宽大床榻上,一床奢侈的丝被中,以没有可以让她安心的温度。
韩芸汐独自一人蜷在丝被中,怎么都睡不着,她暗笑自己“认床”!
可是,她哪会认床呀?
即便在马车上,马背上依偎在他怀中,她都能睡得不醒人事,她分明是“认人”!
既毫无睡意,她便索性不睡,仰躺在榻上,望天天花板,她想,龙非夜睡在这里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辗辗反侧过?也曾望过同一片天花板?他睡着了是什么样子呢?他习惯什么睡姿呢?仰睡,侧睡,或者是趴着睡?他习惯睡左边多一些,还是右边多一些呢?
韩芸汐没有睡意就罢了,居然还胡思乱想起来,她一会儿滚到右侧去趴着,一会儿又滚到左侧去四脚朝天仰躺。
他若在,多好!
折腾够了,韩芸汐终究还是下榻了,她真的好想好想龙非夜。
夜,会让人变得感性。
她来到书房,发现书桌后的椅子竟是对着窗户的,这里的东西不会有人敢乱动,怕是上一回龙非夜背对着书桌坐了吧?
她不明白,他干嘛背对着书桌坐?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吗?
她也没多想,将椅子扳正才坐下,提笔写信,千思万绪,千言万语,汹涌的思念,全汇聚到笔端,可落在纸上就只剩下六个字。
没有古人的才情和婉转,却是世间最动人的告白,“龙非夜,我想你。”
她把信纸折得服服帖帖的,放入信封,落款了一个“汐”字。她开窗想召唤飞鹰来送信,可是,当她打开背后那窗子的刹那,整个人便愣了,不一会儿眼眶就全湿透,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差一点点就落下来。
看到眼前的一幕,过往的辛苦,委屈,煎熬,甚至是自卑似乎统统都不见了。
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爱得……一点儿都不卑微!
愣了许久,看了许久,韩芸汐才将摆正的椅子摆回原来的位置,一坐上去,往窗外看,正好就看到云闲阁那个窗户。皓月之下,即便没有点灯,云闲阁还是那么清晰可见。
无数个夜晚,她都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看着他寝宫的灯火发呆,她一直都承认是自己先爱上那个男人,却没想到,原来,他一直都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看着她守着她呢。
“龙非夜……你这个傻瓜!”韩芸汐苦笑。
她这才恍然大悟,他为何要一草一木都不动的原封不动再建一座秦王府,再建一座寝宫,再建一座云闲阁,原来……原来就只为了这一个巧合的视角,这一个她所不知道的视角。
龙非夜,你我,到底谁更卑微一些?
或许,都是卑微的,心甘情愿为对方低头,屈尊。
韩芸汐又打开信来,补了一句,“龙非夜,你这个傻瓜”,而后才召来飞鹰把信寄出去。
这一夜,她就坐在这张椅子上,望着云闲阁的窗户,不知不觉睡着了。
无数个夜晚,龙非夜亦是倚在张椅子上,望着云闲阁那个倩影,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韩芸汐睡着之后,小东西偷偷地从储毒空间溜出来了,韩芸汐迷迷糊糊感知得到,却不做声,她知道小东西好久没回宁南,一定是要去找顾北月的。
如果不是因为顾北月不会解毒,她都快怀疑顾北月也是毒宗的人了,小东西怎么就那么喜欢他呢?
不过,顾北月确实招人喜欢。气质干干净净,性子又温和得很,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大喜大悲,却非常舒服。仿佛在冬日里,晒太阳,不知不觉,一辈子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