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会议室,齐天翔似乎有了一种恍如昨日的感觉,似乎还是前几日编办方案汇报的时候,可直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已经不是哪天的汇报会,与会的也不是编办的全体人员,而是省政府班子成员,是可以决定方案生死的决策群体,而今天才是真正水落石出的关键时候。
按照惯例提前一小时进到办公室,坐定之后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照例还是批示案头的文件和重要转阅件。齐天翔的神态和行为一切如常,看上去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可在齐天翔的内心却有着一些莫名的紧张,也有一些期待中的忐忑。
这很有一些当年高考时的感觉,尽管自己的摸底成绩和几次模拟考试,都确定了只要发挥正常,跨入大学校门是肯定无疑的事情,不但自己是这样认为的,班主任老师和年级主任也是这么的肯定。毕竟作为重点高中不多的几个尖子生,升学率就是学校的名片,也是市重点高中可以傲视群雄的资本,学校和年级都倾注了巨大的关注,可以说高考已经不是齐天翔等几个学生需要跨越的门槛,更成为了学校和年级教学成绩的大考。
早在半年多以前,齐天翔等几个尖子生就进入了临考冲刺阶段,班主任老师和各科任课老师也早就进入了一对一辅导阶段,甚至夸张到了几位老师针对一个学生的辅导。这看似不正常的状态,其实想来也正常,重点学校的重点班,重点班里的重点学生,高考成绩的保证,当然是学校和年级不敢轻视的资源保证了。
刚恢复高考没有几年,那时的高校还不是很多,参加高考的考生却很多,不但有应届毕业生,也有大批社会青年,可升学率却是微乎其微。所谓千军万马挤上高考的独木桥,一点也不过分,而能够侥幸跨过这座独木桥的佼佼者更是凤毛麟角。齐天翔他们所在的市第一高中,设立三年来,考上大学的人数也不过区区十几人,而这也还是全市各高中难以逾越的高度,这一届学校和年级都倾注了巨大的精力,遴选出的十二个尖子生,就是学校实现高考升学率跨越的筹码,也是学校跻身省级高中的关键。
就像校长殷切希望的哪样,他们几个懵懂的孩子,承担着太过重大的使命。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为了学校在参加高考,不仅有着深重的负担,也有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每天都要迎着老师们期盼的目光度过,而每天都要如临大敌般面对做不完的试卷和模拟题,直到背负着学校和老师满满的希望,走进考场的那一刻。
相对于学校和老师的高度紧张,来自于家庭的压力倒是少了很多,甚至宽松到了放纵的地步。没有多少文化的父母,在考学和参加工作之间并没有什么过深的倾向,甚至还有些淡然。将五个孩子养大成人,是作为工人的父母最为朴素的认识,几个孩子的成长道路也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上山下乡当知青也好,招工进厂或当兵入伍也好,都是社会的安排和选择。上大学和当工人,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知识改变命运在当时,也并没有什么真切的体验和标准。
具体的细节,齐天翔现在想来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三天的高考结束,急于放松心情的齐天翔,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生命中第一次独自远行---到远在省城的大伯家过暑假。当然所谓的独自,也还是父亲将他送上远去的火车,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着,大伯在省城的火车站台上迎候,独自的实质就是火车从小城到省城的哪几个小时,可这就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自豪和兴奋很久的了。
高考发榜时的情景,却是齐天翔清清楚楚地记得的,也就是高考的录取通知书,将他从省城提前召唤了回来。过去的科举发榜什么盛况,齐天翔没有感知,可自己的高考过程,却是一场盛举却是肯定的。
录取通知书是校长和年级主任,以及班主任老师亲自送到父亲所在的工厂的,而且是直接送到了厂部办公室,当着厂长、书记的面,亲自交到了父亲的手中,并且破天荒地使用厂部的长途电话,往省城要通了长途,告知了大伯这个喜讯,也将齐家小儿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正式地广而告之了。
厂长和书记都对父亲表示了祝贺,并给与了极高的赞美和夸奖,这是比父亲当选劳模还值得荣耀的事情,也使得父亲瞬间感受到了尊重和荣光,毕竟自己养育的孩子考上了高校,而且是北京的高校,这份荣耀是难以言表的,也是无可匹敌的。
父亲的骄傲是应该的,毕竟全市只有九个人跨入了大学的校门,整个市一高也不过只有六人,而我是六人中的一个,也是全市唯一考入北京的学生。无论是对于学校,还是这个城市,齐天翔都创造了历史,也使得所有的关切得偿所愿。
这之后的活动还有很多,市教育局专门召开了隆重的表彰会,不仅表彰了齐天翔等高考优胜者,也表彰了市一高和另外一所高中,并颁发了奖励证书和奖金,这在当时的小市,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了。
齐天翔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高考时的事情,而且还不由自主地进行对比,毕竟不是可以等同比较的事情,现在的齐天翔已经不是当年哪个少不经事的青年学子,也不是时时需要父母呵护的孩子,而是一个经济大省的省长,一个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甚至全省近亿人口命运的高级领导干部,与过去是自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可齐天翔却想到了这些,也许是境遇相同,或者是心情相同的关系,都是面临大考,都需要经过验证,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大考,另一个是决定全省几万事业单位和行政人员命运的抉择,需要的都是评判和抉择。
这样想着处理着文件,直到周通快步走进办公室,不仅结束了早上的文件处理工作,也结束了胡思乱想。齐天翔恢复了平静自然的神态,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微微笑着迎着周通关切的目光调侃地说:“你可真准时,九点差十分,分秒不差,能做的这样精细,没有长期的历练是根本办不到的。”
“也是心绪不宁啊!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矛盾纠结的很,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周通呵呵笑着,似乎是针对齐天翔的反应而说:“虽然早几天方案草稿就送呈各位副省长和省府委员了,也早几天就下发了会议通知,可还是有如临大敌的感觉,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落实到位,还有些不安和忐忑。”
齐天翔知道周通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就认真地看了一眼周通,伸手示意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就坐,呵呵笑着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了,也倾注了相当多的心力,今天终于得以上会了,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齐天翔说着话,似乎是无意之中看着周通,随口问道:“你上大学是哪一年?我记得好像是恢复高考的那一年吧!”
“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您的记性真好,怎么了?”周通对齐天翔突然的问话感到奇怪,可看着齐天翔平静的神情,也不由由衷地回忆着:“当时正在农村插队当知青,春节过后才接到的通知,又正是春耕大忙的时候,生产队根本没有多余的劳力,也不好意思请假。临时找来了几本书,利用收工休息或晚上睡觉前看上那么几页,毕竟丢下书本的时间太长了,原本也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也就是临时抱佛脚的意思,谁知道这临阵磨枪还真是有点效果,就被河海大学给录取了。也不是我学习好,而是当时大家伙的基础都不是太好,复习对了就考上了。”
“你那属于撞大运,技术含量可是不高啊!”齐天翔玩笑着对周通说着,随即有些自夸地说道:“我刚才就想到了自己高考时的情景,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可现在想来也是蛮有意思的,紧张的备考,忐忑的等待,然后是全市的高考状元,隆重的表彰大会,可是风光无限啊!”
“所谓有所思才能有所想,大考时时存在,每一次都关乎荣辱成败啊!”周通意味深长地看着齐天翔,微微笑着说:“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也事过境迁了。”
齐天翔当然清楚周通打哑谜一般的话语中的安慰成分,只是身份不同难以明言罢了,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投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站起身来感慨地说:“不管怎么说,也不论是什么样的大考,只要准备妥当,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是抖擞精神赶考去吧!”
齐天翔说着话,笑着与周通一起走出办公室,向着小会议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