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没有变色。
西游洞中也没有鬼哭狼嚎。
空中飘落的花瓣甚至带来了一阵淡淡的清香，掩盖了场中浓郁的血腥气。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美轮美奂。
但就在这一刻，蒲牢的眼中却露出了郑重之色，无比警惕地看着正前方。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在盯着那些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些尸体来自各座裁决事务所的小妖。
活着的时候，它们都没能给蒲牢和春姐带来太大的麻烦，现如今它们已经死了，照理来说，更是无法左右战局。
但杨天笑，可以起尸。
幽冥花落，便能叫人起死回生。
一只、十只小妖不可惧，但数以百计的，杀不死的小妖，却足以缠住蒲牢和春姐。
尤其在两人生命力急剧透支的现在。
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真正的强者对决，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当然，这并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直至现在，老家伙也不敢将自己的生死托付在蒲牢的手中。
理由很简单。
蒲牢，
不是山海一脉的人。
当初老家伙还在山海酒吧的时候，就从未带着莫小川去见过蒲牢，在他离开之前，曾欲托孤于清水街的十二位老板。
其他十一位，老家伙都是亲自拉着莫小川去见的，唯独到了蒲老板这里的时候，他只隔着老远与莫小川简单交代了两句。
老家伙不知道蒲牢究竟是不是其他几座裁决事务所扎在清水街的一颗钉子，即便在之前的几轮大战中，蒲牢似乎都竭尽了全力，但事涉生死，甚至于整个山海一脉的命运，老家伙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而偏偏，原本能够在清水街与蒲牢相互制衡的两个人，现如今都不在了。
陆先生死在了西游洞中。
春姐则已经被老汪背着从李艾打出来的地洞带走了。
但即便如此，此时在老家伙的脸上，也看不到太多的愁容，便与他身后的秦未央一样，目色恬淡。
秦未央没有看地上的一具具妖尸，而是在极目远眺。
眉宇间似乎有些好奇。
却不知道是在好奇杨天笑的真容，还是好奇他会从何方而至。
杨天笑横扫清水街一役，秦未央并不在场，在此之前，两人也素未谋面。
毕竟，杨天笑并不是山海一脉的人。
梁小呆并未出现，许是带着老朱的残躯从地道离开了，所以此时躺在众人脚边的那人不是老朱，而是徐幼斌。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被鸡哥借尸还魂的徐幼斌。
不知道为什么，莫小川让老汪走了，让春姐走了，最后也让梁小呆带着老朱的残躯走了，却单单留下了徐幼斌。
对此，老家伙没有发表意见，秦未央也只是一笑置之。
至于徐幼斌，或者说鸡哥本人，则好像还在适应自己这具新的身体，似乎一点儿不担心自己会在接下来的大战中被殃及池鱼的样子。
兴许死过一次的人早已看淡了生死吧。
场间很是静谧，却没有山雨欲来的压抑，只是老家伙手腕间的月下独镯，光芒已经较之之前暗淡了很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想不想试一试？”
老家伙突然嘟囔了一句，没有主语。
但站在他身后的秦未央却随之笑道：“小女修为尚未复全，更何况，小女的使命也不是您。”
老家伙撇了撇嘴，知道秦未央说的是实话。
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都一样的，老子今天要是真的嗝儿屁了，那小兔崽子也活不了，你帮我，就是在帮他。更何况，我还是你的粉丝，你这么大个影后，就这么对粉丝的吗！”
这一次，秦未央没有接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老家伙立刻翻了白眼：“卿本佳人，奈何，脸皮太厚。”
秦未央目中媚色流转，背后一条雪白色的狐尾轻轻扫过她的发丝。
“若是脸皮再薄一些，武王伐纣的时候小女就万劫不复了。”
“切！”
老家伙在心里面狠狠地鄙视了秦未央一顿，终于开出了最后的价码：“待会儿我先杀了兕，你只需要帮我拦住杨天笑三十秒。”
“五秒。”
“二十秒，事成之后，我再送你一壶杨枝甘露。”
“十秒。”
这一次，老家伙是真的恼了：“有意思吗！老子都是十秒十秒往下减的！你倒好，居然给我五秒五秒往上加！还有没有点儿尊老爱幼的美德了？”
如果莫小川能听到这番话的话，一定会感叹，老家伙估计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跟妖怪讲美德的奇葩了。
但事实证明，老家伙的这句话竟真的产生了作用。
“十五秒，事成之后，小女还要借真瞳一用。”
老家伙闷了半天，眼看空中的曼珠沙华已经开始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洒，终于点头应道：“好。”
话音刚落，曼妙的花丛之中，有雾色渐渐弥漫开来，地上的妖尸没有丝毫反应，但空中却有一座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
“吼！”
蒲牢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怒吼，震散了百簇花雾，露出了雾色深处若隐若现的八双眼睛。
紧接着，秦未央身后的狐尾轻轻一荡，整个人消失不见，不知是隐入了迷雾，还是去了什么地方。
老家伙拍了拍屁股，第一次从洞前的青石上站了起来，头上的礼帽就像是用胶水粘住了一般，纹丝不动，看起来一点儿没有仙风道骨的模样，反而有些滑稽。
但雾色里面的那八颗头颅，以及空中的那道黑影都没有笑。
反而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
它们都是山海一脉的老人了。
所以它们知道，大管家莫景山是何等的神秘与强大。
但事已至此，已经再无退路。
现如今莫小川于西游洞后山被麒麟缠住，这是它们最好的机会。
只是有些可惜，在这生死大战的紧要关头，它们还是没有敢率先出手。
而老家伙也没有等。
秦未央答应帮他拦住杨天笑十五秒。
耽搁不得。
因此在下一刻，老家伙那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轻轻于青石上一踏，整个人破空而起，紫红色的西服衣摆在雾色中猎猎作响，头顶的礼帽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重锤，直击苍穹！
之前老家伙说，他要先杀了兕。
也就是空中的那道黑影。
但事实上，在这生死一触即分的瞬间，老家伙却朝着雾色深处的那八双深瞳去了！
《山海经·海外东经》中有载：“朝阳之谷，有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为兽也，人面八首八足八尾，皆青黄也。”
老家伙的第一个目标，是神之天吴！
或许是感受到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天吴的反应同样不慢，几乎便在老家伙身形腾空的一瞬间，便自八张大嘴中喷吐出了八道色泽各异的水柱，向老家伙迎头而去！
然而，水色落于老家伙的礼帽上，却四溅开来，坠在西装上，竟毫滴难沾，甚至连老家伙的领带都没能浸湿！
下一秒，老家伙来到了一双惊惧难明的目色前。
他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没有砂锅那么大。
反而显得有些枯瘦。
不过保养得极好，紧致的皮肤吹弹可破。
拳头上没有火花，也没有风罡，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天吴的第一颗头颅上。
随即，血肉漫天而落。
老家伙，一拳，将天吴的脑袋打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