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养老院的名字叫“夕阳之家”。
姚佳年是早上八点多钟过去的,那个时候,陈启安正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在花园里散步。
她提前给养老院打过电话,所以,陈启安是知道她今天会来找他的。
之前跟陈新禾交往,她还没有机会和陈启安见一面,两人就分手了,今天是她第一次见陈启安,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头发几乎全部花白。
陈启安坐在轮椅上,姚佳年将他推去了养老院前面的一处草地上。
阳光很好,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身上。
姚佳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她的话题,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难处,轮椅上的陈启安笑了笑,说:“我以前在新禾那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陈启安说,“那个时候,是我对不住新禾。”
听医护人员说,陈启安这几年的健康状态越来越差,时好时坏,平时并没有什么人来看他,他话也不多,而今天姚佳年过来,他却絮絮叨叨开始说起来。
“说起来,我真没有资格当人父亲。当年新禾创业失败是遭人算计,做父亲的,我本该好好支持他,可偏偏却给他惹麻烦。”
陈启安看了眼姚佳年,说:“我那时欠了一屁股赌债,没有办法,一时昏了头,竟跑去借高利贷,如果不是新禾,我现在恐怕……”
说着,他低低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往下说去。
陈启安说话并不利索,姚佳年耐心地听着,呼吸慢慢变紧。
“我知道……你总要来找我问清楚的……”他喃喃道。
姚佳年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他:“伯父,当年陈新禾会出国,是因为你……”
陈启安点了点头,他说话的模样有些吃力:“当时你父母不看好你跟新禾,给了新禾一笔钱,又送他出国,条件是让你对他死心。”
“如果不是我欠下赌债,新禾的公司或许会慢慢好转,也不至于两头烦心,弄得焦头烂额。”陈启安似乎是陷入了旧时回忆,双眼显得过分苍老起来,“当时我真以为新禾会撇下我不管,我没好好待过他,让他受了不少苦,那孩子恨毒了我。没想到……”
他眼里有泪:“他还是顾念父子情分的。”
陈启安伸手拭了拭泪,对姚佳年说:“虽然新禾当时做了那样的决定,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怪他,他也是逼不得已。”
姚佳年看着眼前的老人,见他眼里满是愧疚与恳求,她终是点了点头。
老人释然地笑了一下,又问姚佳年道:“请恕我冒昧,知道这些后,你会回到新禾身边,跟他重新开始么?”
姚佳年摇头,对陈启安说:“实话说,我现在有自己的家庭,我爱我的丈夫。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注定回不到以前。我跟新禾,就这样吧。”
听了她的话,陈启安缓慢地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只是你心里别再怨恨、错怪他就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姚佳年最后要走的时候,陈启安叫住她:“或许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当满足一个年迈父亲的心愿。”
姚佳年心中有惑:“什么事?”
“不管发生什么,永远都不要跟新禾重新在一起。”
姚佳年不明白陈启安突然间为什么跟她说这些,只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伯父,我想你误会了,我现在有丈夫,有家庭,是断不会跟新禾重归于好的。”
陈启安看着她笑了:“祝你幸福。”
离开养老院,姚佳年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又缓缓吐出,她弯了唇,那种释然的感觉让人身心俱为放松。
……
周近远的日本料理店开张当天,季沉带姚佳年去捧场。
见到项瀚的时候,姚佳年确被惊讶到,只见项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明显是前些天挨过一顿胖揍。
姚佳年不自觉就又去看季沉,这两人打过一架?
她心中虽有疑惑,但这毕竟是季沉跟项瀚之前的事,季沉没有告诉她,想必是不愿让她知道,姚佳年便也收起了疑惑,并不主动去问。
跟周近远合伙开料理店的是周近远高中同学,一个叫卫涛的男人,姚佳年并不认识,席间,季沉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姚佳年和卫涛互相点了头示意,算是认识过了。
令姚佳年意外的是,周近远并没有邀请陆颜。
而觉得意外的却不止姚佳年一人,卫涛跟周近远、季沉、项瀚、唐翌洲几个喝过酒,随便捡了个话题,就说到了陆颜身上,只听他笑问道:“今儿个怎么不见陆颜?”
是周近远接的话:“没请她。”
“呦,这可真奇了怪了。”酒过三巡,卫涛只觉酒气直往脑袋上涌,说,“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你们哥几个可是把陆颜当宝贝似的宠着!”
他说着便看向项瀚,起身敬了项瀚一杯酒,又说道:“项瀚,我记得当时就数你最宠陆颜,要星星从来不会给月亮的主儿啊!”
项瀚冷哼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时没眼力劲。”
“这话说的!”卫涛笑,“怎么?跟陆颜闹别扭了?”
项瀚似乎有些郁闷、烦躁的模样,他看了眼季沉,见季沉一直忙着跟姚佳年小声说些什么,对这边的情况无动于衷,项瀚泄愤似得又喝了杯酒,声音显得有些硬砺:“没有。”
看见项瀚的态度,姚佳年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对上项瀚的目光,姚佳年又移开视线。
不小心嘴角沾到些鱼子酱,未等她去擦拭,季沉已经探手过来,拇指点上她的唇角,为她拭干净鱼子酱,面上带着浅浅的宠溺表情。
当着大家的面,姚佳年有些不好意思,手在桌下轻推了一下季沉。
这情状落在周近远眼里,他表情微显落寞,移开目光,正好对上唐翌洲的视线,周近远一愣,见唐翌洲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考量,周近远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垂眸,自顾自地喝下一杯酒。
唐翌洲也跟着喝了口酒。
季沉替姚佳年擦拭唇角鱼子酱的动作同样也被卫涛看进眼底,卫涛不免说上几句,对季沉说:“你们夫妻关系可真好,看得我都羡慕。”
季沉只敷衍地笑了一下,没回话。
借着酒意,卫涛不顾忌地盯着姚佳年看,姚佳年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不由皱了一下眉,卫涛反应过来,连忙赔笑,他看向季沉:“季沉,我怎么瞅着你媳妇这么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闻言,季沉看了眼姚佳年,说:“佳年高中也是念的一中。”
“哦,这样啊,那我们算校友。”卫涛这样说,可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蹊跷,姚佳年,姚佳年,这个名字以前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
正暗暗想着,无意间眼神扫过在一旁喝闷酒的周近远,卫涛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
周近远抬眼看了一下卫涛,面上没什么波澜,卫涛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言。
……
接到林米阳的电话,陈新禾太阳穴跳了跳。
来到林米阳所住的公寓,站在门前,陈新禾的心情有些异样,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偌大的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外面的一点霓虹透过玻璃窗印进来,更显得冷清。
明明已是春季,可人走进屋里,莫名就感觉到一股阴冷感。
陈新禾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喊了声林米阳的名字,没人应声。
走进卧室,里面空无一人,窗户大开,晚风从外面吹进来,白色的纱质窗帘鼓起老高,缓缓落下没多久,又被高高吹起。
陈新禾稍微有些头疼。
他又试着喊了声林米阳,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突然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他走过去,转动门把,打开门后,他看见林米阳半躺在浴缸里,面色苍白如纸,嫩黄色的丝绸睡衣被水沾湿,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满浴缸的水,带着丝丝血红,林米阳一条胳膊无力地搭在浴缸边沿上,纤细白皙的小臂上有十几道血口子,显得有些狰狞,地面潮湿的方块瓷砖上躺着一个刀片,锋利的刀刃上还抹着血,旁边是手机,还有倒在地上的沐浴露。
刚才的那声重物落地声,大概就是林米阳将沐浴露撞倒的声音。
陈新禾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林米阳应该并无大碍,手臂上的刀伤没有伤到脉搏,只是一种自虐行为。
林米阳无力地抬了下眼皮看向陈新禾,她忽而笑了一下,表情十分怪异,她声音轻得像游丝一般,仿佛一不注意就会烟消云散似得:“你来了?”
她脸色白纸一样,嘴角有抹浅淡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陈新禾走过去,将林米阳从水中抱了出来,水温凉得厉害,林米阳身上更冷,他将林米阳抱去卧室,先将她安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接着从衣橱里拿出一条毯子,将林米阳整个人包裹住,之后又抱着林米阳出门,直接送去了医院。
病房里,林米阳有气无力地半坐在病床上,伤口被白纱布一道一道地包扎好,打了一会儿时间的点滴,她浑身更冷了几分。
陈新禾坐在旁边的座椅上,一言不发。
病房里很安静,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在病房里呆了一会儿,陈新禾看了眼手表,接着站起身来,也没打算打招呼,抬脚就往要外走,林米阳见状忙喊住他:“新禾!”
陈新禾闻言看向她,他脸上表情淡淡的,没什么特别情绪:“早点休息。”并没有要留下来陪林米阳说话的意思。
林米阳见他要离开,再次出声喊住他:“她不要你,你就来折磨我。”
她语气里有哭腔,陈新禾深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有泪珠滚落下来。
林米阳脸颊有泪:“她有什么好?新禾,她到底有哪点好?她变心了,她爱上别人了,新禾,那样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听她提起姚佳年,陈新禾脸色渐渐发寒,他的声音也像带着冰渣一样:“林米阳,不冒犯她,或许我和你还能当普通朋友。”
“新禾,别这样对我。”林米阳声泪俱下,“你还是关心我的,不是么?接到我的电话,你不是也过来看我了么?你还是关系我的……”
他不再看她:“别糟蹋自己。就算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起码也要好好对待自己。”停顿了一下,陈新禾又说道,“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说完,陈新禾不再管顾林米阳如何哀求他留下,抬脚走出病房,留给林米阳一个决绝冷漠的背影。
走在医院过道,消毒水的味道令陈新禾有些反感。
他给徐毅打了个电话,只简单说了几句,并不愿浪费时间和他多谈,挂断电话,陈新禾进电梯下楼,在医院大门处,迎面撞见两道并不陌生的身影。
季沉也看见了他。
两人的视线有短暂的相接,而后,季沉带着身边的女人,跟他擦肩而过,陈新禾不由回头去看那两道渐渐走远的背影,季沉旁边的那个女人,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叫陆颜。
陈新禾勾了下唇,带旧情人来医院,有意思。
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最近应该会有好运。
提完车,陈新禾给自己在医院的朋友打了通电话。
……
小茹介绍过来的是一名毕业一年的大专生,一个男生,23岁,高高瘦瘦的,样貌很平凡,掉进人堆里绝对找不到的那种,却看着很舒服,名叫刘琦。
小伙子很老实的一个人,没什么工作经验,也不太会说话,小茹忙帮他向姚佳年解释:“刘琦考研没考上,就又备考了一年,又失败了,现在工作又难找,老板你看……”
姚佳年对刘琦进行了基本的考核,结果她还算满意,又加上徐毅也愿意给刘琦一个机会,答应先带着他,等刘琦上手了,他在辞职离开。
既然徐毅都如此表了态,姚佳年自然也乐于成人之美,便留下了刘琦。
姚佳年下午去采购新的医疗机械,是她经常去的那家店,店主是陈小雨的旧相识,一个中年女人,姓夏,姚佳年称呼她为夏姐。
事先通过电话,夏姐给她准备好了一批性价比最高的医疗机械,姚佳年过去的时候,恰好陈小雨也在,姚佳年便坐下来跟陈小雨、夏姐两人聊了一会儿天。
不知怎么地就聊起了夏姐的丈夫,谈到自己的丈夫,夏姐颇为感概,说:“我们家那口子,年轻的时候可诨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渣男一枚。那时跟我处朋友的时候劈腿,把我气得不轻。”
大家都知道夏姐的家庭十分幸福美满,老公是出了名的疼老婆、孩子,是顾家的好手。
陈小雨认真地听着夏姐继续往下说:“后来求我原谅求了好久,什么招都用上了,又向我求婚,我死活没答应。他就再三向我保证,说是婚后什么都听我的,看他是真心悔过,我心一软,就嫁给了他。”
姚佳年注意到陈小雨的反应,似乎是种感同身受的模样。
夏姐又说:“他犯过一次错,从心里觉得亏欠我,婚后也真实现了诺言,什么都听我的,对我是千依百顺,也顾家得很。”
说着,夏姐叹了口气:“这男人就是有劣根性,欠管,你就得管着他,态度要坚决,否则他就容易犯诨。不过啊,这也要有个度,不能男人一犯错,你就完全否决他。要在适当的时间给予原谅,有的时候,原谅会让事情变得更顺利。”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好男人?好男人都是训练出来的!”夏姐最后总结道。
和陈小雨一起从夏姐的店里出来,姚佳年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找话茬问她:“今天怎么没上班?”
“请假了,没心情,怕你没时间,就来找夏姐聊聊。”陈小雨心不在焉地回答。
姚佳年见她这般,便带着她在附近找了家甜食店坐下,准备跟陈小雨好好聊聊。
两人各自点好甜品,姚佳年问陈小雨:“是在为项瀚的事烦心?”
陈小雨点了下头,她低着脑袋,叹了口郁气,又突然抬眼看向姚佳年:“佳年,你说我是不是真该原谅项瀚一次?”
陈小雨:“我之前真的是打定主意,永远都不会重新跟项瀚在一起,可是,看他天天在我公司门口等我,无论天气怎么样,也无论多晚,就那么一直在那边站着,我先前态度还蛮坚定的,后来时间一长,我就有些心软了。”
姚佳年说道:“其实我觉得项瀚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他应该是真的后悔了。”
陈小雨有些烦躁地拍了拍脑袋:“你说他以前怎么就喜欢上陆颜了呢?为什么偏偏是陆颜呢?如果是其他人,我或许……怎么就是陆颜呢!”
姚佳年去拉住陈小雨的手,不让她继续拍自己的脑袋,陈小雨看向她:“佳年,你说,我该不该再给项瀚一次机会?”
“我觉得——”姚佳年刚说三个字便被陈小雨打断,她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自己的事都还处理不好呢。”
姚佳年无奈地笑了笑。
陈小雨想了一会儿,说:“前些天,项瀚好像跟人打架了,一脸的伤,我看着其实挺心疼的,又强忍着不去问他为了什么事跟人打架。”
姚佳年猜想项瀚是跟季沉打的架,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也不清楚,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陈小雨。
陈小雨又思了一番,最后说道:“好吧,我就再给项瀚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真的能跟陆颜断得一干二净,我就重新跟他在一起。”
不知为何,姚佳年心里的那股不安感更加强烈,她喊了一声陈小雨的名字,说:“其实我……”
“别说了!”陈小雨打断她,“我好不容易才做了决定,就这么办了,再给项瀚最后一次机会。”她握住姚佳年的手,“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都认了。”
……
姚佳年过了好一段安宁日子。
季沉公司依旧忙,却总在周六周日抽出时间来带她出去玩,两人的生活过得也是和和美美。
刘琦对兽医店的工作上手很快,没多长时间就有独当一面,徐毅辞职后,刘琦成为正式兽医,兽医店的生意也在平稳中渐升。
季果果加入欧阳雯的诊所,两人将事业开拓得风风火火。
陈小雨跟项瀚和好了,心情越发甜腻。
姚佳年介绍季果果和陈小雨认识,她们两人出奇得合拍,三人经常约着出去逛街、看电影,感情越来越好。
姚佳年觉得,这样的日子,她既满足又享受。
好景不长,这天季沉加班,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说实话,在自己家里见到陆颜,姚佳年多少有些意外,毕竟,陆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在她生活中出现了。
见陆颜来访,吴嫂偷偷给季沉打了个电话,无奈的是,电话并没接通。
分别给姚佳年跟陆颜两人端上茶水,吴嫂退到一边站着,生怕自己太太吃亏,并不离开。
陆颜并不顾忌吴嫂就在一侧,她看向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姚佳年,用一种挑衅的态度对姚佳年说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怀孕了。”
姚佳年一怔。
陆颜像是要跟姚佳年宣战似的,她低头从包里拿出一分文件,放在茶几上,说:“这是医院开的怀孕诊断证明书。相信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到了,孩子是季沉的。”
姚佳年并没有去拿茶几上的怀孕诊断证明书,她看向陆颜,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跟她说:“在没得到季沉亲口承认之前,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