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紫菀与黛玉担忧林如海,一心猜测京中是否出了变故。却不知她们的担忧真的应验了,林如海遇到了一次难题。
大明宫中,乾元帝方看完新的密折,正在大发雷霆。
当年太上皇因受了打击,身子又支撑不住,这才禅位于乾元帝,当时众人都以为太上皇怕是寿数无多,朝堂上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哪知休养了一年后,太上皇的身体竟大愈了,他是当了数十年皇帝的人,习惯了大权在握,至高无上的日子,当初是不得已才放了权,如今身体痊愈,自然不甘心,便又开始插手朝堂之事,父子间的关系便日益紧张起来。
况太上皇年纪大了,性子便有些左了,为了制衡当今,其他几个儿子都让乾元帝封了王,派了差事。不止如此,也越发心慈手软了,对当初跟着自己的老臣更加宽待了。
乾元帝乃雷厉风行之人,本欲大展拳脚,好生清理一遍朝堂,但他登基不过三年,虽有手段,到底根基尚浅,如今朝廷上那些要紧的职位多数是上皇的老臣,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的人,那些官员皆各自为政,乾元帝满腔报复,行事却处处掣肘,心中自然不甘,只是他素来心机深沉,如今迫于形势,又碍于孝道,不得不暂且蛰伏。
朝堂上那些人见状,越发有恃无恐了,乾元帝虽然不满,但一时不能发作,只得暂且忍耐罢了。
然而乾元帝其他事情可忍,在北疆一事上却寸步不让。
鞑子前几年虽然大伤元气,但当时太上皇顾虑重重,并未乘胜追击,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那些部落如今又壮大了许多,年年冬天到边境的城镇打草谷,烧杀抢掠,百姓民不聊生。
今年好容易又大胜一场,乾元帝便想乘胜追击,一劳永逸。上皇却安于现状,加之国库空虚,便不想再打,那些老臣们也一个个说既然胜了,那便休战和谈,不宜再起战火,以免涂炭苍生。
乾元帝在此事上却极为坚定,力抗众意,命北疆大军乘胜追击,一定要把鞑子彻底铲除。
如今北疆好容易打了胜仗,只要乘胜追击,杀了鞑子军中的精锐,把鞑子赶回草原深处,本朝便可得数十年太平,偏这时候国库空虚,户部尚书只会哭穷,盐税又收不上来,去年盐税足足少了三成!
盐政占了国库七成的收入,如今北疆还在打仗,然而打仗最是耗钱,这几年盐政税收一年比一年少,各处每年有灾情不断,处处都要花银子,如今国库空虚,往往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上回的军饷还是乾元帝用私库大半的钱先贴补了进去,才勉强凑够了。
其他地方暂时无法,乾元帝便想清理盐政,把盐税如实收上来,充实国库,谁知这三年来点了三任盐政,竟无一人成功。方才收到密报,这一任的盐课竟已然叛变,叫乾元帝如何不怒。
乾元帝把密折扔到一边,冷笑道:“朕登基三年,派了三个人去,前两个都死了,如今这个倒好,人没死,却投向那边了!真真是好得很!”这三年派去的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偏竟都折进去了。
其他的倒罢了,乾元帝恨的是那些人只想着争权夺利,完全不顾边疆百姓和数十万大军的死活,竟拿盐税这般重要的事来打擂台。
殿中众人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火,一时皆低了头不敢言语。
乾元帝冷声道:“现在你们说说,该派谁去?!”
此时殿内几人皆是乾元帝的心腹,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没说话,若是原来,这盐课一职乃是打破头也抢不到的肥缺,但如今,这却成了催命符。
如今两淮盐商背后各有其主,不说上皇和其他几位王爷,还有甄家也插手其中,且如今上皇年纪大了,许是想起了甄家原先的好处,近两年对甄家竟又慢慢抬举起来了,他们家虽然大不如前,但毕竟在江南经营了近百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南大半还是他家的旧部,形势便越发乱了。
吏部侍郎张瑞是乾元帝的心腹,闻言沉吟半晌,方道:“启禀圣上,臣有一人选,或可解圣上之忧。”
乾元帝闻言,便问道:“是何人?”
张瑞道:“前盐课御史,林如海。”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还以为张瑞神志不清了,这林如海即便是才干优长,但他可是上皇的心腹,哪里会为他们所用?
乾元帝却没发怒,只是问道:“为何举荐他?说来听听。”
张瑞回道:“这林如海原先就任过盐政,在任期间每年的盐税都要比原先多两成,还连任三年,可见其精明能干,如今那些人在盐政上作乱,谁去都不合适,唯有林如海,他对盐政上的事物极熟悉,在江南又有根基人脉,又是上皇的心腹,最是合适不过。”
殿中有一人忍不住道:“但他终究不是咱们这边的人,若是他有二心又该如何?”
张瑞闻言,冷笑两声,道:“即便有二心又如何?只要盐税能按数收上来,他是谁的人又有什么干系?国库能实打实的充实起来就是好事,不然,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解决如今的困境?”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不再言语。
乾元帝听罢,沉吟片刻,方问道:“我恍惚记得林海如今在丁忧?”
张瑞闻言,忙道:“林海已于今年三月除服了,十日前已进京,到了吏部报道,如今正在侯缺。”
乾元帝便不再说话,众人亦不敢吭声,半晌,方听乾元帝道:“罢了,此事容我考虑一二,众卿家先退下罢。”
众人闻言,便都告退了。
林如海并不知宫中发生的事,他到了京城都将将一个月了,吏部却仍没有回音,心下不禁有些疑惑,虽说历来官员想得实缺颇为不易,要上下打点,方可抢得一二名额,但那是对一般的官员而言,像他们这等世家出身,又曾身居要职的官员而言,却并不难,向来是递了折子便有回复。
如今竟许久没有回音,托熟人旧友去打听,吏部的人也都含含糊糊,没有个准信,实在有些反常。
人人皆知林如海是上皇的心腹,如今上皇与当今争权,众人都以为乾元帝定是因此不满林如海,连贾府众人都亦如此认为,心中便有些嘀咕,尤其是王夫人,她素来与贾敏不睦,原先贾敏无子,她还可安慰自己,后来贾敏得了儿子,林如海又位高权重,她心中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如今听闻此事,心中便有些幸灾乐祸,只不敢流露出来罢了。
贾政迂腐至极,只略问过了两回,没什么消息,便仍与清客相公品诗论画去了,贾赦更是事不关己,每日只是在屋里抱着小老婆喝酒。
唯有贾母忧心不已,叫贾珠贾琏暗暗打听,但他们又没个一官半职在身,哪里打听得到什么。
倒是林如海,在吏部没得到消息后便不再打听,每日只是与一干好友赏花论画,喝酒吟诗,或是去荣国府给贾母请安,哪怕荣国府众人都在议论纷纷,他也仍旧如常,并无焦躁之意。
众人见他如此沉着,倒佩服起来。
这厢,乾元帝查探清楚了林如海的情况,亦下定了决心。
这日,林如海从一同年家中做客回来,方在家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內侍来传乾元帝口谕,宣他进宫陛见。
林如海领了谕旨,忙整理衣冠,随內侍进宫面圣。
到了大明宫,乾元帝正在批阅奏折,林如海忙三跪九叩拜了下去。
乾元帝见状,放下朱笔,摆了摆手让他起来。
林如海站起身,恭恭敬敬站着,他原先是上皇的心腹,与几位皇子并不熟悉,与乾元帝也只是见过几面罢了。虽然不熟,但林如海人脉极广,这三年来虽在守孝,对乾元帝的行事却颇有所闻,不同于上皇晚年一味好名声的宽厚,性子颇为冷硬。
林如海想到上皇与乾元帝如今的关系颇为紧张,自己又是上皇的人,不知乾元帝今日宣自己觐见所为何事,心中便打叠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乾元帝却并未如何为难,略说了几句闲话,便问到了盐政之事。
林如海自然听说了这两年盐政上的情况,盐税锐减,盐商哄抬盐价,老百姓怨声载道,乾元帝对此愁得日夜不安。
他当年在盐政上连任三年,对其中内情自然是极了解的,以为乾元帝是想了解盐课的情况,当下便将自己所知一一细说了。
乾元帝听完,又提了些盐政上的疑难问题,问林如海该如何解决。
林如海虽然疑惑,但也不敢不答,再者也确实希望乾元帝能派人把盐政之乱早些解决,救百姓于水火。因此思虑半晌,便将自己的诸般见解并解决之法一一阐述了。
乾元帝听罢,半晌不语,良久方点了点头,叹道:“今听卿家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卿家如此大才,早两年朕身边若有卿家这般人才,如今也不至于坐困愁城了。”
林如海闻言一惊,忙拱手道:“圣上过誉了,微臣愧不敢当。”
乾元帝摇了摇头,微笑道:“卿家如此大才,不必过谦。如今正有一难题,想让卿家为朕分解一二。”
林如海闻言,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一时又想不到是什么原因,见乾元帝正微笑的看着自己,忙回道:“圣上若有所遣,微臣当效犬马之劳,为陛下分忧。”
乾元帝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朕欲让你再次出任巡盐御史一职,清查盐政之乱,开春后便去上任,卿家意下如何?”
林如海闻言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乾元帝竟会让他再任盐课之职。
如今盐政是何情况他自然清楚,乾元帝此时让自己重任盐政之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去给他当刀子的。
如今江淮的形势与原先已大不相同,原来他能在盐政上连任三年,固然是因为自己小心谨慎,处事周全,但更重要的是那时有上皇在背后撑着。
当时整个朝堂都在上皇掌控之下,即便有一二心生异心者,亦不敢明目张胆的与上皇作对,因而才能坐稳盐课的位置。
而如今,乾元帝虽已在位三年,却并未真正掌握实权,泰半权利还是在上皇手里。
如今乾元帝与上皇在江南之争已日趋严峻,此次分明是逼自己表态。若自己答应了,在外人看来,那便是投向了当今这边,即便自己是上皇心腹,但经此一事,上皇哪里还会信任他?更别提还有其他势力,此次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然看乾元帝如今的意思,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去江南了,若不答应,便是抗旨不尊,亦没有好下场,不禁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话。
乾元帝也不作声,眯着眼看了林如海半晌,忽笑道:“听说林卿家如今已有二子一女,如今都多大年纪了?”
林如海闻言,心下一凛,摸不透乾元帝是何意,便恭敬回道:“回圣上的话,微臣长女九岁,次子六岁,幼子方五岁。”
乾元帝闻言,微微一笑,道:“林卿家才华过人,当年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想必两位小公子定是天资聪颖,将来亦是不凡。”
林如海闻言,忙道:“圣上谬赞了,犬子天资驽钝,不敢当圣上如此赞誉。”
乾元帝闻言,表情有些莫测高深,微笑道:“哦,是吗?怎的朕听说不止令岳家有子衔玉而诞,林卿家幼子降生时亦天降祥瑞,祥云漫天,堪称千古未闻之罕事?”
林如海闻言,如雷轰顶,心中大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