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听闻太子妃腹痛难忍都昏迷了,顿时变了脸色,来不及跟他们说一句,一溜烟就跑了。只剩下李丽质与柴令武面面相觑,尴尬地站在立政殿外面的小花园。
“你——”
两人同时开口,随后便是掩面笑了。
“你先说——”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便是瞧着对方笑起来。长乐公主抿着唇笑,然后又抬手掩面笑着,眉如弯月,一双眸晶晶亮。
柴令武只觉得一颗心跳得怦怦的,手心里全是汗。
“你说吧,我听着。”长乐公主低声说,眉宇间有些害羞。
柴令武倒是不知怎么说了,只动动嘴,却没发出声来。他越发觉得不自在,不敢继续瞧着她,便低头瞧着脚下石板上的花纹。
“我,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
“那,你方才想说什么?”李丽质低声问。
“就是想说抱歉。那天,是我鲁莽,口不择言。其实我这人挺主观意识的,而且还小心眼,报复心强。”柴令武把自己自黑了一番。
虽然他不想李丽质嫁给长孙冲,但毁人姻缘这种事似乎不是太好。而且,无论怎么看,那长孙冲只要不蹦跶太厉害,作死地野心冲天干涉皇权,未来也是大有作为之人。
“报复心强?”李丽质一头雾水。
“嗯,长孙冲以前得罪过我。”柴令武反正就是贫嘴惯了,这会儿也算是消除了紧张,立马就在自黑的路上不遗余力。
“你的意思是说,你哪天对我说的话是胡说的?”李丽质又问。
“对,对,公主表妹真是蕙质兰心。”柴令武又嬉皮笑脸。
李丽质却是没笑,反而板起脸,很是生气地说:“阿武表哥,你这人真是没意思透了。”
“啊?”柴令武看她脸上明显不悦,心里七上八下,也是焦躁万分。
“我喜欢那日对我说实话的阿武表哥。”李丽质很是严肃地说。
柴令武就说不出什么来了,李丽质却是顺手狠狠掐了一朵玉簪花,道:“我虽被父母兄长保护得很好,但我也曾是秦王府的郡主,对读过史书。这世上的事,是非曲直,我也会判断。”
“公主,我——”柴令武说不下去了。
“表兄,现在轮到我来对你说了。”李丽质一脸严肃。
“好,我听着。”柴令武连忙说,心里紧张得要命。
“表兄,谢谢你那日在东宫对我说的忠言,谢谢你真心真意地为我好。”她眸光真诚。
“那,那是应该的。”柴令武紧张得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李丽质本来神情严肃,瞧一向以贫嘴著称的阿武表兄这副模样,“噗嗤”一下就笑了。
柴令武更是尴尬,李丽质却是说:“表兄,我就送你到这里。我母亲双身子,需得时时照看着。”
“好,好。”柴令武连忙应声,继而礼数也顾不得,转身就跑,近乎落荒而逃。
从那日起,他时不时就会想到李丽质,想到她的一颦一笑。但同时,李丽质要嫁给长孙冲这件事让他更是焦躁得很。然而,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几日后,独孤信的印信找到了,宝藏的开掘进入了全面动工阶段。作为这次的大功臣,柴令武和独孤思南自然也被李承乾邀请全程参与。
他是个喜欢钱的人,但看着那么的宝藏,他第一次无动于衷,心不在焉地想着李丽质,还成天琢磨着要不要想个什么办法将长孙冲灭了。
然而,他不过是想想罢了。因为李丽质这个当事人若没有想过退婚不嫁给长孙冲的话,他是不可能主动去动长孙冲的。
这一系列的事让一向好脾气的他在任何地方都大发雷霆,他整个人也越发焦躁起来。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他策马跑到终南山上去,挂在一棵大树上冥思平静了一夜。豺狼虎豹就在那棵大树附近转悠,发出可怕的嚎叫,蟒蛇从树下经过,百草折断。山中凉寒无比,他努力说服自己,分析自己与李丽质之间的种种来去,觉得自己清醒了,他才下山回了柴府。
回来的当天,他就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地睡了几日。等他好起来后,所有的宝藏都已发掘运送完毕。户部已清点造册完毕。
皇上摆了个小型的犒劳宴。因大功臣柴令武、独孤思南、太子都是自家人,因此宴席就摆在立政殿。陛下本着节约的原则,也没弄什么歌舞,就是简单地吃饭。
宴席是晚宴,夜幕降临,柴令武与独孤思南前去赴宴。期间,柴令武心里总想着能不能见到李丽质,很是心不在焉,喝酒也喝得不知滋味。
就在酒过三巡时,有个宫女为他斟酒,然后悄声对他说:“长乐公主在后花园,有要事与公子商议。”
柴令武听闻是长乐公主有事,觉得不对劲儿,也是借着如厕的借口离开了宴席。
柴令武说到此处,倒是停住了。正在认真听的江承紫与李恪不由得看他一眼,只见他眉头紧紧蹙,紧紧抿着唇。
“你别人算计了?”李恪问。
柴令武点头,道:“我到后花园,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吹来一股香风,我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已经第二天了,就在,就在长乐的床上。”
江承紫扶额叹息,先前还想千万别是这么狗血的剧情,现在看来是真的。
“那你睡了长乐没有?”李恪问。
“我人事不省,我哪里知道?完全不记得了。”柴令武想到这件事就窝火。
“长乐什么反应?”李恪不由得端坐起来,很严肃地问。
“你问这么清楚干嘛?伤口撒盐么?”柴令武发火了。
“这件事,摆明是有人算计你,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江承紫插嘴。
“对,你不可有所隐瞒。”李恪说。
柴令武叹息一声,道:“罢了,我告诉你们吧。长乐有落红.......,我,我能说啥?”
他两手一摊很是无奈,李恪也是蹙了眉,陷入深思。
“后来呢?”江承紫继续问。
柴令武也索性一股脑说了,长乐哭了一阵,说定然是有人陷害他,这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她不会怪他,然后脑子很不清醒的柴令武就被长乐公主悄悄送出了宫,且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她不会对旁人提起。
“这——”江承紫也觉得这事听起来怪怪的。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李恪忽然看着江承紫问。
江承紫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问:“什么是我?”
“如果是你遇见长乐的事,你会如何?”李恪很认真地问。
江承紫沉了一张脸,道:“我就不会遇见这种事。”
“对哦,不能问你。根本没人能算计你,除非是你想把那人睡了。你不能作为参照物。”李恪耸耸肩。
江承紫鼓着腮帮子,斜睨着李恪,哼了一声。
“那找个能作参照物的问问?”柴令武病急乱投医,提了这么个意见。然后,他收获了李恪与江承紫的白眼与啧啧的鄙夷声。
“你们就鄙视吧,我现在就只想知道长乐到底怎么想的。”柴令武叹息一声。
“先不说长乐,你怎么想的。”李恪径直问。
柴令武又是愣住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而且这事也由不得自己想。长乐那日说了这事不怪他,让彼此将这事烂在肚子里,不会对旁人讲起。那就表明她是要嫁给长孙冲,他就什么都不能想。毕竟,长乐的婚事是皇家昭告天下的。
“可,假如事情有变呢?”李恪又问。
“事情能有什么变?”柴令武反问李恪,但同时他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觉得惊惧莫名。
“长乐可不是平康坊的仙子,她万一有喜了。”李恪很严肃地问。
“她,她真的?”柴令武只觉得脑子嗡嗡叫。
“只是假如,她到底什么情况,我们不知。”江承紫立马说。
柴令武一张脸刷白,“嗖”地一下长跪在李恪面前,然后伏身行了大礼,希望蜀王牵线,他要亲自见一见长乐。
李恪看着匍匐在地的柴令武,只平静地问:“倘若我方才说的是真的,你会如何?”
他的语速很缓慢,一字一字如同重锤捶打在柴令武心上。从前,他不敢想的事,他在这一刻都想了。他只是略微想着若是她真的有孕,且愿意嫁给他,而从今往后的日子,有她相伴。他负责赚很多很多的钱,她则负责教导孩子们。这样白头到老,不管天下之事,闲云野鹤,那真是惬意的人生。
于是,他匍匐了半晌,直起身来,很是认真地回答:“若长乐愿意嫁给我。得罪长孙一族,也无所谓。被逐出柴氏,也没什么了不起。”
“就是说,你爱上长乐了?”李恪又问。
天地间,滂沱大雨,声势如雷,可柴令武很明确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我爱上了她。”
他这样回答,先前的焦躁与烦闷瞬间就没有了,整个人反而变得很平静。
“既是如此,你且在家好好待着,剑南道上的事,你也不要出手。我与阿芝进宫一趟。”李恪说着就站起身来。
江承紫也站起身来,很自觉地披上雨披,带上帽子,同时打开了自己的那一把伞。
“东宫那边,不需要我去么?”柴令武问。
“那边,暂时不重要。我们先见见长乐,看看她的情况。”李恪回答。
“不重要?”柴令武没想明白。
“不管谁算计,其目的不外乎以下几种。第一,为长了好,不想长乐嫁给长孙冲这种卑鄙小人;第二,为了对付柴氏一门,让柴氏与长孙一族反目;第三,为了对付长孙一族,将一直保持中立的柴氏一门彻底拖入战局,成为长孙一族的敌人;第四,在处理这件事上,势必会牵扯很多,可以看出你身后的势力,以及与你走得近的蜀王以及杨氏六房的深浅。”江承紫缓缓地说。
“对啊。这又如何不重要?”柴令武又焦躁起来。
“因为你爱上了长乐,你要娶她。那么,背后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自然不重要。”江承紫回答,李恪很认真地点头。
柴令武顿时觉得愧疚,因自己的不谨慎,竟然给家族以及好友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歉意地看着李恪,动了动唇,低声说:“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不麻烦。”李恪摇摇头,反而笑了,说,“你万花丛中过,能有心仪的人,作为好友,我自是为你高兴,也该为你出一把力。再者,我也不想皇姐嫁给长孙冲。她那样的人不该跟着蝇营狗苟之人。”
“总之,麻烦你。”柴令武很诚挚地说,“还有,谢谢你。”
“你莫要谢我。这番,你也瞧见了,有人连带你也开始算计了。日后,任何事皆要谨慎。”李恪又告诫。
江承紫已踮起脚为他批雨披,李恪很自然地自己系上雨披,瞧了瞧那滂沱大雨,便说:“你既是下了决心要娶长乐,也做出点事情来。这雨下得迅猛,洪涝很快来了,那河堤不一定坚固。赈灾这种事你要抢先,民间开始后,你就可以率先上奏,捐献。这种事,弘农杨氏的三房就做过,可是逼得无数名门不得不捐献。这事,你做了,别的大臣都不好意思不做。陛下想必乐意见到。”
“我知晓。”柴令武很郑重其事地点头。
李恪也不多说,牵着江承紫的手,小心翼翼地出了门。门外已停了蜀王府的马车。两人上了马车,径直往皇宫去。
马车帷幕低垂,江承紫靠在李恪肩膀上,低声问:“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不知。”李恪言简意赅,尔后又补充一句,“不管是谁,都不重要。柴氏一门中立太久了,是该有所选择了。至少选择娶长乐,就是站在承乾身边。站在未来君王身边,总不是坏事。”
“也对。”江承紫点头,却又犯愁起来,说,“可义兄这事,真是挺棘手的。你说陛下会将长乐嫁给义兄吗?”
“如果长乐想,那肯定可以。”李恪回答。
“那得先干掉长孙冲啊。”江承紫又犯愁了。
“哦,不一定要他死,只要有足够退婚的理由就可以了。”李恪摸了摸下巴。
“退婚的理由啊!”江承紫绞尽脑汁,她在这种事上还是略微逊色一些,想来想去只想到《鹿鼎记》里的建宁公主退婚吴应熊的事,陡然打了个哆嗦,低声问,“难不成让他不能人道?”
李恪一听,身子一抖,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问:“你都在想些什么?”
“又不能死,又要足够的退婚的理由——”江承紫讪讪地说,“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咳,不讨论这事。”李恪撇撇嘴。
“哦,好吧。”江承紫端坐起来,调整呼吸,想到即将见到杨淑妃,她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