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足足睡了三日,在第三日的黄昏,她在众人的焦急中醒来。
纵然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她沉睡好几日的李恪,也是满脸焦急。看到她徐徐睁开眼,伸了一个懒腰,守着她三日不眠不休的李恪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问:“阿紫,你没事吧?你感觉怎么样?”
江承紫以为自己只睡了片刻,见他这焦急的模样,很是奇怪。她一边疑惑地摇摇头,一边问:“你怎么了?”
“你睡了三日。”他轻声说。自从得知她来自一千多年后,他就时常怕她离开。
江承紫一怔,笑道:“上次我累了,也是睡了好几日啊。王先生也说没事呢。你怎么还担心呢。”
李恪笑了笑,没有回答。上次她那样睡了好几日后,他就每日里总是担心哪一日,她忽然睡着了,然后就回到她的故乡,留给他的便只有这一躯体。
“你饿了吧?”他换了话题。
“嗯。”她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小猫咪竭力撒娇求得原谅似的。
“锦云,你伺候姑娘梳洗。”他吩咐,然后走出营帐,一脸的倦容。
营帐外,淡青色大袖衣衫的长孙濬伫立在丛生的碧草里,问:“她醒了?”
李恪轻轻点头,缓缓地看着前方冉冉升起的朝阳。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览无余的草原,让红日显得格外明亮。
“其实,是,是你紧张了吧。我瞧着她呼吸绵密均匀,实在就是贪睡。”长孙濬向他求证。
“嗯。”他有些无力地点点头,心里去在思考着如何才能留住阿紫。
“罢了,你脸色不太好,好好休息吧。这里已经部署妥帖,柴大将军派的人也已到达。该是我们启程的日子了。”长孙濬叹息一声。
李恪只点点头,一心只想着如何留住阿紫,便没有作声。长孙濬觉得自讨没趣,便径直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边厢,江承紫梳洗完毕,吃饱喝足后,才问锦云:“你家公子似乎不太高兴?”
“这几日,姑娘左右叫不醒。公子,公子有些着急了。”锦云想了想,还是非常注意措辞。她还没有将公子的秘密吩咐给姑娘说了。
“啊?我以前也有睡着的先例呀。我只要累了好多日子,就要好好睡一觉来缓解一下疲劳的。这每个人呀,都有每个人应对疲劳的方式。比如,有人累了就是听曲子,有人累了是不停地吃,有人累了就是与人闲谈,我累了就是睡觉呀。”江承紫知晓李恪就站在营帐外,这话是说给锦云听,更是说给李恪听的。
“哦,公子的心思,锦云也不知。不过,姑娘师从仙者,自不是凡人。如此昏睡,公子想是怕姑娘自此归了仙山,再难相见吧。”锦云小声回答。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可不是么?公子都密令她,若是姑娘五日还不醒,就让她先行去寻云歌真正的主人——流霜道人。
“这样啊。”江承紫算是有些明白李恪的心思了。
“属下也不知,只是妄自的猜测。”锦云回答。
“阿紫,可吃好了?”李恪听见二人说话,站了片刻,才挑帘子进来。
“吃饱喝足了。”她笑着瞧李恪。
一袭月牙白的窄袖衣衫,玉冠束发,星眸剑眉。他便静静站在那里,周遭也全是背景。自己的夫君真是帅啊,不枉费她喜欢了这么多年,回溯千年时光来到这时空呀。
她瞧着他这模样,甚是满意,心里却忍不住暗叹:原来我也是外貌协会的。
静默良久,他就站在那里,任凭她打量,任凭她自己乐呵。他知道她那自娱自乐的模样都是因为他,于是他也心花怒放,忍着笑就那么静静站着。
她看了许久,他也任凭他看了许久,锦云不知什么时候就知趣地溜走了。
她还自顾自地想若是在现代,哪怕就是江承佑那帮发小里最好看的顾汐风也要黯然失色。一想到这样的颜值分分分钟碾压那些自以为帅气的“贱人”们,她就忍不住乐。
李恪站了许久,看到她脸色千变万化的笑,暗想:这家伙到底在心里怎样编排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乐呵?
“看够了吗?”他戏谑地说。
江承紫一惊,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偏着脑袋说:“不够呢。”
“那就一直看着。”他很是骄傲,略垂眸瞧她。
“嘿嘿,好。”她依旧笑嘻嘻的。日光透进来,营帐里亮堂了不少,她的脸更透出一种玉质的光泽,唇红齿白的少女,乌发披拂,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你要说话算话。”他想到之前的担心。
江承紫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是方才自己说看不够要一直看的事。她掩面吃吃笑,说:“我虽女子,却也一直一诺千金呢。”
“那就好。”他语气很是认真。
“你是不是真怕我跑了呀?”她笑嘻嘻地打趣他。方才听锦云所言,她已明了那根本就不是锦云的推测,而是李恪真真正正地做了什么,锦云才会有那样的推测。因为锦云一直是一个谨慎少言的下属。
李恪被说破心事,只不说话,斜睨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她。
“不说我也知道。”她笑了起来。
李恪瞧着她深深的笑涡,发呆片刻才反应过来,高深莫测地笑着说:“你舍不得我。”
“呔。”江承紫胡乱挥挥手,表示不屑一顾。
李恪笑而不语,他方才在外瞧着那初升的红日,兀自想如何才能留住她,于是想起与她的点滴,脑子里乱糟糟地想到过往。过往诸事,虽已过往,却还清晰如昨日。她所做的一切,却都是为了保住他。那么,一直让她记挂着自己的安危,她就不会离开吧?
他想到这方法,顿觉醍醐灌顶。尔后,他倏然站起来,竟然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继而快步走到营帐边,便听见她与锦云在说他。
听了片刻,这才进来。此番,瞧见江承紫嬉笑怒嗔,在他面前如此随意自然,他心里柔软得不行,就那样瞧着她,瞧得移不开眼。
江承紫本来还在打趣他,此番瞧见他黝黑的双眸,认真的眼神,竟然是不自在起来。她垂眸,一颗心忍不住怦怦跳,只觉周围的空气都不自在。
“这,这边可都布置好了?”半晌,她才转了话题。
“嗯,姑父已派人接洽驻守。过几日等朝廷任命下来,这里也将成为大唐国境的重要所在。”李恪回答。
“那我们得要启程回长安了。毕竟,你出使突厥,这般拖拖拉拉不回去复命,总是让人诟病。再者,你涉足边境布放,这——,唉。”江承紫忍不住叹息。
“不碍事,这布放长孙濬去做的。”李恪回答。
江承紫讶异,李恪讳莫如深,只耸耸肩,说:“大约,他想不走寻常路,维护长孙家的荣耀。”
江承紫看他神情,猜测两人怕有点什么,但李恪不明说,她也不好问,便只得不咸不淡地说:“他毕竟是长孙家的,信个两三分即可。”
“哈哈。我也是这个意思。”李恪笑起来,觉得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说话中听,深得自己这颗心。
“那你几时动身?我担心长安局势。”江承紫此番忧心起来,她担心父兄,担心杨王氏,担心杨如玉的婚事有变,更担心的是爸爸。
“明日一早动身。”他说。
他本想与她游山玩水,慢腾腾地回长安那是非之地,但他瞧见她担忧的神情,蓦然想到与她同样有奇遇的她的父亲独孤思南,想到杨氏六房,骤然明白要游山玩水,实在也不是时候。
“嗯,早日回到长安,我踏实些。”江承紫神情凝重。
“你莫担心。”李恪看她略微蹙起的眉头,便出声安慰,“舒敏传来的消息,长安一切都好。阿武陪着独孤先生,太子牵头,左屯卫将军张嘉协查,全力追查大柱国的印信,听闻已有眉目。”
江承紫内心吐槽:能不有眉目吗?独孤一族的典籍都在父亲手里。而且在那个时空,父亲对于独孤氏的研究非常之多,其中也涉及那枚印信。如今,再加上宫廷里关于独孤信印信的绝密文件,这样综合汇总,父亲还找不出来,那他上辈子做什么研究也算白做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担心印信的事,不像是柴令武他们总是担心找不到怎么办。
“那安保可有做好?”江承紫询问。她最担心的还是父亲的安危。
“河东张氏可不是浪得虚名,旁人不知,你我可是知晓。”李恪不咸不淡地说。虽然是夸奖张嘉,但他对张嘉可没什么好感。
江承紫想到张嘉,也明白张氏一族的水深得很,而且整个张氏一族非常诡异神秘。如今,张嘉想要一改之前的低调,大展拳脚,这第一个任务肯定不会失手。
江承紫想到这些,放心了大半。李恪又说:“再者,有人亦保护着独孤先生,你莫要担心。”
“你派的是谁?”江承紫好奇。
李恪撇撇嘴说:“你不认识。就是舒敏他们也不认识的。”
好吧,自家这位的水也是很深的,她也不打算追问到底,便伸伸懒腰,对他说:“你休息一番,我去透透气。”
李恪不放心,非得要跟去。江承紫只得在附近转了转,也没见着什么绝美的风景,便又折返回来,窝在一旁研究如何让李承乾的声望更高,高得让之后的皇子们绝望。
李恪几日没睡,很快就在一旁的软榻上睡着了。江承紫奋笔疾书,偶尔为他盖一下被他踢走的被子。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入了夜。使团听闻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长安,用过晚饭,各自都在收拾行装,很是归心似箭。
这一夜,一如之前,平静安宁,除了天上的月亮又圆了一些,温度比前日里略微热了点。
“等赶在夏日正式来临前入长安准备准备。”正在油灯下翻开兵法的李恪说。
江承紫还在看先前写的方案稿,鹅毛炭笔用了好几支,清江白的纸张浪费了不少。她抬头,问:“准备什么?”
“过暑。”李恪回答,但心里却更想处理掉的是王府里的萧氏。
第二日,响晴,使团出发回长安。因有长孙濬与李恪的人双双开道,再加上朔方大捷。因此,先前各种处心积虑的刺杀竟在归途中一次都没出现。反而使团所到之处,不管是小小驿站,还是县州府衙,对使团是五体投地,称颂有加。
还有许多官员不住地称赞李恪少年英雄如何如何。李恪对人皆冷面,那些人称赞几句,看当事人冷面来一句“一切都是陛下与太子安排”,这些称赞之人立马也不敢多言。
“这些人是想捧杀你。”长孙濬私下里打趣。
“是不是你家的人?”李恪直截了当。
长孙濬被问得尴尬,说:“蜀王,你这问题......”
“算了,无所谓哪一家。”李恪耸耸肩,回头对江承紫说,“看来你前几日拟定的方案有必要早日上奏了。”
“我小姑娘家闹着玩的,递奏折还得你去啊。”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惹眼的事,我不做。这功劳还是让给旁人吧。”李恪也不避讳长孙濬。
“重光去?”江承紫看了看长孙濬,语气很是疑惑。
长孙濬一下子跳开,摆摆手说:“别,我是武将,再说我喜欢真刀真枪地拼出功绩。”
“呔,想得美。”李恪鄙视他,尔后对江承紫低声说,“回去后,与独孤先生商议,让他去递交比较妥帖。再者,他要入朝为官,这也正是才学所在。”
“他呀,倒真是适合做这个。”江承紫想到父亲,笑了起来。
“不仅他适合,父皇、承乾,乃至大唐都需要把对天下百姓的说话通道掌控在手里。所以,需要这么个宣传朝廷、凝聚天下百姓的专职部门。如今的礼部,虽有这职能,但管辖太多,这方面做得还是比较弱。”李恪很严肃地说。
“哈哈,旁人会不会说我们想分礼部的权?毕竟,已有人对格物院有微词,说本该是工部的下属机构,如今却是独立于工部了。”江承紫笑道。
“他们工作不到位,怪不得旁人。再者,他们喜欢说就说,我们只做我们想做的。”李恪神情严肃,尔后却又宠溺地说,“何况,你又不会在意他们的感受。”
“哈哈,知我者,郎君也。”江承紫笑着说。
如此,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走停停,竟也只用了八日就到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