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负手而立,道:“就是前年来此的琴师思南。”
老鸨一听,脸色就不太高兴,说:“看小郎君也是贵人,何苦与那等人往来?”
李恪眸光平静,手一抬,一小片金叶子丢入老鸨手中。老鸨一看,立马一怔,她可没想到思南那个琴师居然比头牌姑娘还红了。
“还愣着作甚?思南在何处?”李恪蹙眉。
老鸨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小郎君请跟我来。”
说完,这老鸨立马提着裙子闪身让李恪进来。倚翠楼并不是平康坊里最红的艺人伎馆。论规模充其量算是中等,但楼阁已是富贵非凡。
不过,天色尚早,夜生活还没开始。倚翠楼里只有丫鬟婆子在轻手轻脚地走动。
老鸨带着李恪穿过前楼,又穿过一条狭长的夹道,来到倚翠楼后院。倚翠楼的后院是个小小的园林。栽种的树木品种不多。
李恪无心品看,只跟着那老鸨来到一座假山前。老鸨指了指假山上的一座封起来的亭台,道:“前几年有个姑娘吊死在这里,此处便没人来。思南自己就搬来了。”
“嗯。你去忙吧。”李恪摆摆手。
老鸨拿了金叶子很是欢喜,临走前又问:“那小郎君可要些酒菜?我这倚翠楼的厨子可是前朝宫里出来的。”
“不必。”李恪摆摆手。
老鸨知趣地退走了。李恪在假山下站了片刻,才随着小路缓缓上去,扣响了门环。
“门没锁,进来。”门内人回答。
李恪轻轻推门而入,白衣散发的中年男子在软榻上打坐,旁边鱼嘴青铜香炉里袅绕着熏香烟雾。男子逆着光,一张脸便看得不很分明。
李恪回身关了门,瞧了瞧屋内的陈设。屋内一张案几,文房四宝。一把宝剑,一张古琴。一只古朴的水壶,几只与这个时空不符合的斗彩水杯,当真是简朴到了极致。
“我来了。”李恪整了整衣冠。
“你很久没来了。”床上的人结束打坐,缓缓站起身来。
“这三年,我在寻她。”他径直说。
“可有寻到?”白衣散发的琴师长身而立,拿了薄薄的竹片轻轻拨弄香料,光影梦幻般的室内瞬间变幻莫测。
“嗯。”他缓缓地说,在一旁的客座的竹榻上坐下来,打量了四周,问,“看来你这日子过得其实挺好。”
“还好。”他转身过来,一张脸是倾城之姿。
李恪见过无数的俊朗男女,但这种倾城的风姿他这算是初次见到。此人虽到了中年,但若是在长安市上走一圈,或者又是另一段侧帽风流的传说。
“说实话,你的琴技一般,那老鸨看起来很势力,居然还给你这么个好地方。”李恪说。
男子轻笑,开了炉子,填入银丝炭,从水缸里打了水烧水。待一切做好,才说:“我这容貌据闻与我曾祖父有七分相似。感谢祖先给了这好皮囊,总是许多方便。”
“哈哈哈。”李恪大笑。
思南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道:“要说与我曾祖父最像的,是你。”
“你又没有见过他。”李恪撇撇嘴。
“没人这么对你说过么?”他反问。
李恪略一怔,忽然想起去年去瞧祖父,跟祖父饮酒。祖父感叹一句:“恪儿这容貌真好呀。瞧着你,与你外高祖父一般模样。”
“很像?”他轻声问。
“是啊。”祖父很笃定地点头,说,“你外高祖父那真是天人之姿,又在军中,自有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气质。”
“可惜,孙儿不能入军中。注定不能有外高祖父的气质。”李恪淡淡地说。
祖父李渊酒杯一停,神情便黯淡。经历过玄武门的丧子之痛,他早就看淡了一切,也明了李恪所言之意。
“是啊。不要去军中,没有冲突,就不碍人眼。”李渊不知在说李恪,还是在感叹自己。
李恪也不敢接话,便讲了蜀州见闻与他听。将一些茶叶带给他,李渊听到后来,颇为高兴,说:“待阿芝入长安安顿下来,你且带来我瞧瞧。听你说,这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有人说过你像我曾祖父吧?”思南笑着问。
李恪点点头,道:“我祖父说过。”
“我家里还有他的画像。”思南平静地说。
“你还有家?”李恪诧异地问。当年,他还小,蓬头垢面的白衣男子,背着一把古琴,来到府上拜会,说是拜见唐国公二公子。
那会儿,李世民还在外打仗,根本不在家。长孙氏见了他,问所由来。邋遢的琴师说是投奔二公子的。那会儿,李建成处处在收拾李世民。
长孙氏不敢收来历不明的人,把他赶走。
李恪当时已是死了一回。这人在上辈子根本不曾出现,这会儿出现难道真的意味着有什么变数么?这是不是说明,为何自己没有寻着江承紫,也没有寻到寄养弘农的张嘉。
于是,他叫住了这邋遢的琴师,问:“你是何人?”
落魄的琴师转过身,瞧见他的一瞬,眸子闪亮,神情诧异,反问:“你又是谁家孩童?”
“唐国公二公子家。”他回答。
“你是第三子?”他问。
李恪蹙眉,问:“你是何人?为何知晓?”
他听闻,眸子一亮,随后神情里又是黯然,只缓缓地说:“我不是歹人。”
琴师一张污浊的脸上闪过的惊喜与失望并没有逃过李恪的眼。这人对他是李恪而惊喜,对他是李恪却又黯然哀伤。
莫不是洞察自己命运的人?
想到此来,李恪忽然觉得一颗心突突的跳。不过,他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刻意。他便不语,只瞧着这邋遢的琴师。
琴师与他对视一会儿,便走近他,低声说:“我其实不仅仅是个琴师。”
这,真像个要哄骗孩子的坏人!
李恪无语地瞧他一眼,这琴师还特别神秘地笑着说:“我会相面哟。比如你人中龙凤,伏羲之姿,将来是天骄贵胄,帝王之子。你祖父不日将起兵,会登上帝位,你父亲将来也是帝王。”
李恪听闻,内心大惊。他依旧平静地瞧着琴师。
琴师看他没反应,略略着急,问:“你这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