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既是这般心思,那可想要一场更完美的谢幕?”江承紫朗声问,然后微笑着等待秦叔宝的回答。
秦叔宝听闻这话,心中蹦出一个声音:这是一个陷阱。
然而,他瞧着眼前这粉雕玉砌的女娃,瞧着她那一脸的笃定与满眼的狡黠,忽然觉得一个能看清自己所做作为的女娃,一个能让天下百姓爱戴的女娃,一个能三言两语就将他的形势分析清楚,能劝得他拨乱反正的女娃。最重要都是:她不曾害过他!
那么,即便这是陷阱,踩下去又如何!
秦叔宝在一瞬间便释然,笑道:“既是如此,求之不得。”
“你们别一股脑地疯,这是长安城,天下脚下,派系复杂,人心险恶!”秦夫人看这一大一小有点一拍即合的意思,非常着急地泼他们冷水。
“无妨。”秦叔宝温和地说。
秦夫人抬袖抹泪,赌气地说:“我不管你了,明日就出城与阿铭一块住。”
“也好。这几日家里不太平,我明日派人送你去阿铭那边,我也好安心些。”秦叔宝说。
江承紫与王谢对视一眼,双双扶额,心里吐槽:大将军这情商指数真是低。这下秦夫人得发飙了。
果然,两人才吐槽玩这一句,秦夫人就气得直跳脚,指着秦叔宝道:“你,你——”
“阿英,稍安勿躁。你想想,这么多年,我何曾有答应你的事没做到?”秦叔宝语气依旧温和。
秦夫人垂了眸,依旧是眼泪簌簌,有些哀求地说:“什么面子,不在乎,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好的么?”
“我答应你,这件事做完后,我便与你去南山隐居。”他温和地说。
秦夫人还是不语,秦叔宝也不顾旁边有人,径直走过去,拉着他老婆的手,很温柔地说:“我秦琼所言,说一不二。”
“行。”秦夫人也深知自家夫君的脾气。先前她也是被劝住了,这会儿看到杨氏阿芝,才又想着让这女娃劝一番,却不料这女娃想的与她就不是一回事。
“多谢夫人。”秦叔宝拱手行礼。
“呸,谁让你谢了?你只要记得你答应我的。”秦夫人娇嗔。
王谢碰了碰江承紫的胳膊,低声说:“老大,看看人家,这才叫女人味,学着点啊。”
“找死。”江承紫用唇语对王谢说。
王谢乐呵呵的。秦叔宝一转过来,他立马就一脸严肃认真,正襟危坐。
“阿芝,那我开门见山,依你之见,今日清除耗子一事——”秦叔宝开了个头,没继续说下去。
江承紫却也不继续说,只问:“大将军对这府邸里的一草一木,每个人的底细可是了如指掌?”
秦叔宝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只说:“阿芝,带兵打仗,讲究一个知己知彼。”
“若是这般,那这人来历,想必你也清楚吧?”江承紫问。
“是。”秦叔宝依旧笑着。
“那他背后之人,依你之见,可需要动一动?”江承紫继续问。
“虽与我过节颇深,却也算忠臣良将,我秦某从不公报私仇。”秦叔宝回答。
“既是如此,那此人能入你府邸做眼线卧底,想必从前就在你军中吧?”江承紫又问。
“自是在我军中。除了那些外面走动的老鼠外,这府邸里的硕鼠们都曾在我军中。”秦叔宝叹息一声。
江承紫展眉一笑,道:“那就请大将军将此人的身份信息给我,我与月明兄来审讯。至于大将军,还请回去好好休息。待晚饭后,我与月明兄再来与你说明日上朝辞官之事。”
秦叔宝知晓这女娃自有决断,便起身道:“我也正有些乏了,此人便交给你二人来处理了。”
“多谢大将军。”两人送走了秦叔宝,这才坐在凉亭里瞧着地上那奄奄一息的人。
“老大,会不会弄死呀?”王谢看了看。
“死了更好,省得辩解,更是坐实了奸细之名。”江承紫冷冷地扫那人一眼。
王谢竖起指头道:“高,实在高。”
那人气若游丝,却还是在厉声喊:“你们,这,这是构陷。”
“堵上他的嘴,烦死了。”江承紫摆摆手,吩咐刚拿资料过来的胡伯将那人的嘴堵上。
胡伯将一封信递过来,很专业地将那人的嘴堵上。江承紫展开信,便瞧见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侯君集。
江承紫轻蔑一笑,将那纸随后一扔,道:“原来是他。”
“谁?”王谢拾起来看了看,也是轻蔑一笑,道,“原是他。那你打算这么办?”
“这次,暂不要节外生枝。”江承紫如今要步步为营,不能随意而为,便暂且不管这侯君集。
“也好。”王谢也知长安如今风起云涌。
“胡伯,不知将军可有交代别的事?”江承紫又问。
胡伯一顿,继而竖起大拇指,道:“大将军原本交待,若杨郎君问起,便与你说‘蜀王一切安好’,这将军府也不是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正如你所言,将军不想让旁人知晓的事,便是一只蚊子也带不出去一个字。”
“好,那请替我转告大将军:请养精蓄锐,此番,我必如他所愿。”江承紫站起身来恭敬地向胡伯行礼。
胡伯也是鞠躬回礼,道:“杨郎君客气,您是将军府的大恩人,将军府上下叮当竭尽所能报答。”
江承紫点点头,说:“有劳。”
“不客气,奴就在院门外,二位若有什么吩咐,朗声叫奴便可。”胡伯很恭敬地说。
对于眼前这女娃,他是尊敬的。大道理他不想知晓,他只知道他崇敬的将军病痛已好多了,而且也看开了。这一切全是这女扮男装的女娃的功劳。所以,他即便这女娃不过十来岁,他也敬佩她。
江承紫对他点点头,他缓缓退到了院落门外。
江承紫倚靠在亭边,看池塘边青绿的碧苔,兀自思考,心里也不知此番是对也是错,毕竟人心难测,帝王心更难测。
王谢也不多言,百无聊赖地瞧着远处的嫩绿的芦苇出神,尔后拿出一支竹笛吹一支清远的曲。笛声空灵凄婉,飘飞出很远。
江承紫转过来看他,只见稚嫩的少年神情专注,就站在朱漆的柱头边。良久,笛声停下,他转过来很认真地对江承紫说:“来路如何,我们都不清楚,若这是当下唯一的路,那就心无旁骛地走下去,因为未来会有未来的命数与变数。”
江承紫一愣,心中起伏,低声问:“你,你知道我心中所想?”
王谢对他轻点头,缓缓地说:“你的性格,总是走这一步,看着下一步,还会想更遥远的很多步。要不然,你一个女子,也不会成为‘利剑’的队长。而‘利剑’也不会所向披靡。”
“从前,你们对我总很疏离,我以为——”江承紫想到从前,不由得笑了。
“以为我们不服气被女子所率领?”王谢走过来与她并排坐在席子上。
“是啊。”江承紫坦率。
王谢摇摇头,道:“那时,你冷漠不苟言笑。大家一则是不知如何与你相处;二则你毕竟是女子,即便是军中,男女亦有别,大家自是要避嫌,省得挡了你将来的姻缘。”
“哈哈哈,你们都没想过娶我?”江承紫哈哈大笑。
“哈哈哈,谁敢呢?”王谢也哈哈笑。
心里却不免苦涩:上辈子他是想着表白来着,可若是表白便意味着要他要离开‘利剑’,那么就不能在她左右守护她的安危。于是他小心翼翼,甚至为了隐藏自己的心迹,硬生生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人道是‘利剑’的首席狙击手冷酷沉默,不苟言笑。其实,他从前真的是个话唠。他唯一做的美梦便是他与她一并完成一次又一次的任务,最终活了下来,到了年龄退役去普通部队,或者退伍转业。那时,他一定会拉着她没日没夜地叙述他对她的喜欢。
可是,他没等到,便为了护她而死。
如今,上天垂怜,两人换了容颜与身份在一千多年前的初唐相遇。可是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有那一人。他得知杨氏阿芝是江承紫时,有那么瞬间,只觉得心疼得无法呼吸。
在一千多年前的初唐,他坐在她的面前,温和微笑,心如刀割。他慢慢让呼吸平顺,告诫自己:能与她相遇,已是上天最好的恩赐,能这样看着她就好。
于是,他微笑,决定把秘密藏成秘密。如今,她这样问,他回答得随意,心里却像是嚼了一大块黄连一般苦涩。
“我那样优秀的,你们什么眼光啊。”江承紫啧啧撇嘴。
“我倒想过来着。”他说。
“真的呀?”江承紫看着他。
王谢只觉得她一双眼太明亮,便垂了眸,撇撇嘴,说:“哈哈哈,我怕我吼不住。”
“呔。”江承紫摆摆手,随后又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的支持。”
“哈,我眼光独到,可是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你这个篮子里了。你要争气点啊。”王谢笑哈哈,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这是他在这个时空第一次真正地触及她,她比想象中更瘦。
“这个必须啊。咱们都抓住了奸细,破获了敌方计划,下一步就是咱们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时啊。”江承紫一本正经地说。
王谢蹙眉:“没个正经的。你还嫌你风头不够劲么?这红薯、马铃薯已改变了大唐百姓的生活,发现大规模盐矿、改良制盐方法,尔后又做了预防蝗虫的宣传。这无论哪一件于天下都是大功劳。这工部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暗地里眼红呢。你还想去把突厥给端了,你让人家这么多良将脸往哪里搁啊?”
这女人真是够了!不是他歧视女人。她江氏一门有的是男儿,个个都不来承担江氏拿命换来的荣耀,她一个女孩子偏生要在军中混。你在军中混,去个总政唱唱歌跳跳舞得了吧,再不济就去政治部什么的吧。她偏生要去特种部队。
一想到这个,王谢就很是生气。
他总是很想假设:如果她只是在普通的部队,那么他就不会顾及那么多,早就各种表白了。
“你搞错了。我又不去打仗。”江承紫撇撇嘴,“我一个女孩子哪里会打兵打仗呢?这大唐良将众多,打仗是他们的事啊。如今,我们可是无意之间抓了奸细了啊。这也是大功劳不是么?”
王谢扶额,无奈地说:“你跟我装,继续装。”
江承紫撇撇嘴说:“我句句属实啊。将奸细以及奸细所携带的资料交给皇上,至于如何运筹帷幄,我一介小女子实在不知啊。”
“好吧。”王谢这下算是听懂了。
“嗯,你还不算笨。”江承紫笑嘻嘻地说。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就几个重要的问题作了细致的推敲,务必让一切天衣无缝。
“这种写剧本的事,要是老妖在就好了。”王谢感叹了一句。
江承紫也是点点头,叹息一声。昔年,“利剑”行动里需要潜伏的部分,基本都是由“老妖”谢千山来搞定。那是有名的才子,编故事逻辑严密啊。他常说若他不是在特种部队,肯定是世上最优秀的编剧。可惜,他在执行任务时,为救老百姓,被炸弹碎片击中头部,当场死亡。
“对不起。”王谢看她神情一沉,忽然想起她其实并不是冷若冰霜的女子。平素面无表情,但老妖死后,她一个人去驻地后面的河边哭,哭了很久很久。他潜伏在草丛里,听她哭得凄婉绝望。
那时,他多想出去搂住她,但他什么都没做,只在草丛里趴着。
如今,他嘴贱提起老妖,他真想拍自己一巴掌。
“没事。”江承紫笑了笑。继续与王谢讨论,最终将一切整理妥帖,再三确认。
“这家伙是不太走运呀。”王谢踢了踢地上那人。
“谁让他敢对你我动杀意呢。”江承紫冷笑。
王谢一惊,问:“怎么,他刚才是要杀我们?”
“是。”江承紫很笃定地点头。她是能感觉到杀意的人。比如当时王谢躲避在花瓶后面,完全就没杀意。因此,她当时出手也没一招致命。
“滚犊子,居然想杀我们。”王谢一听,来了火,抬起就狠狠踹了一脚。尔后又觉得想不通,自言自语地说,“不对呀。既然大将军说这府邸里的消息根本没传出去。这瘪犊子没得到上级命令,怎么会擅自行动呢?难不成大将军在忽悠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