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从两人对话里听出这纳侧妃似乎另有隐情,便问:“夫人,不知蜀王这侧妃是何许人也?”
“阿芝可知兰陵萧氏?”秦夫人问。
“夫人糊涂,她杨氏如今当家的老夫人就是兰陵萧氏呢。蜀王的外祖母也是兰陵萧氏。”秦叔宝插嘴。
江承紫顿时有点明了,这侧妃看来来头也不小,问:“莫不是这位侧妃也是来自兰陵萧氏?”
秦夫人点点头,说:“正是来自兰陵萧氏。说起来这丫头比蜀王还大了三岁呢。”
“哦,民间俗语‘女大三,抱金砖’。蜀王好福气啊。”江承紫酸溜溜地说。
“阿芝这话听着很是心酸呀。”秦夫人打趣。
江承紫垂了眸,也没答话秦夫人,只说:“我听闻兰陵萧氏出了不少美人,这位萧妃比蜀王还大三岁,那正是手段都长了,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秦夫人掩面在一旁吃吃笑,秦叔宝摇摇头,严肃地说:“阿英,别逗这孩子,这孩子伤心着。”
江承紫情绪还是不高,但已不像最初听闻李恪纳了侧妃那边愤怒难受。她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对历史一点都不知晓的女子。
江承紫脚步一顿,就站在屏风边,说:“但凭秦夫人吩咐。”
“说什么吩咐不吩咐,也就是你与我闲聊几句。”秦夫人铺好床,又放了个荷叶的小瓷枕在床上,才说,“阿芝,你可知我与你秦伯伯是何时相遇的么?”
江承紫不知这秦夫人到底要说什么,许只是要闲聊。她也不计较,只是很老实地摇摇头。
“我呀,七岁那一年遇见你秦伯伯。当时,天下还没大乱,但也不太平。我跟我娘去道观做法事,虽带足了三十个家丁护院,然而还是遇见了贼人,山高林密,他们抢劫财物,还杀人。”秦夫人说到此处顿了顿,叹息一声说,“我那可怜的大姐与姑姑就死在这一场劫难中。”
江承紫默然,抿了抿唇,又不知如何安慰,于是就站在一旁做一个认真的倾听者。好在秦夫人也并不需要江承紫回应,只叹息一声说:“我与我娘原本以为也会死在那一场劫杀中,可是有人大喝一声,打退了那些贼人,救了我。阿芝,你只都不,那人就是你秦伯伯。当时,他才十七岁,一身灰布窄袖直裰,布巾束发,从枣红马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问我可有受伤?那声音——”
秦夫人想到这里,啧啧两声,笑着说:“那声音如同山泉淙淙,如沐春风。”
“那,那真是一场极,极奇特的相遇。”江承紫本来觉得那是一场极美的相遇,世间极其俊美的少年,救了她的性命,从马上缓缓下来,站在她面前,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可是,这又实在算不得美,她的姐姐、姑姑都死了,母亲也受了伤。因此,她结结巴巴地将“极美”说成“极奇特”。
“嗯,是很美,如同梦境一样。”大约是过去的年代久远,秦夫人那会儿也才七岁,又大约是那相遇太美,因此,那噩梦般的劫杀并没有在秦夫人的心上留下什么阴影。她此时此刻说起来,似乎还是只记住了最美的部分。
江承紫默默地想,秦夫人这样挺好。
“我就从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明白,我日后的日子都要看到他,我要快点长大,嫁给他。只能嫁给他。”秦夫人说到此处,掩面笑得羞涩,低声问,“阿芝,你是不是觉得我听癫狂的?”
江承紫很老实地摇摇头,说:“不。我觉得这,挺好。”
“挺好?”秦夫人打量江承紫。
江承紫点点头,很严肃地说:“能很早就遇见命定的那个人是非常大的福分。”
她曾经就很羡慕那些遇见爱情的人,而她始终不能遇见,也不能遇见那些人说的那种癫狂,她觉得自己的心就是永远烧不开的水。
“对,确实是福分。”秦夫人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一边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命人烧水煮茶。等吩咐好了旁人,才继续说,“我从那时起,就用心学习各种技能。女红、射箭、骑马、剑法、做菜、做衣裳、做鞋。我还打听到他订亲的那女子,跟那女子做朋友,为那女子重新介绍了一门好亲事。”
江承紫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叹:“高,实在是高。”
秦夫人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一旦认定的,我就不会放弃。”
江承紫笑了笑,但心里不由得嘀咕:所以呢?秦夫人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找我闲聊么?
她以为就秦叔宝目前的身体状况,秦夫人断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与她闲聊。秦夫人带她来这里,还亲自铺床,说这些旧事,应该是在为什么事情铺垫。
不过,就算知道秦夫人是为别的事铺垫,江承紫也不能直接喊秦夫人不要拐弯抹角,让人直接说了。
于是,她耐着性子在一旁听着。秦夫人讲她与秦叔宝的相遇讲得差不多,就来个了总结,说:“阿芝,你瞧,我七岁就明白我非他莫嫁。因此,我面对你,也不把你当个娃娃,毕竟你已实打实地十岁了。比我遇见你秦伯伯的时候还大四岁呢,我那会儿可还是虚岁呢!”
“嗯。”江承紫恭顺地点点头。
秦夫人很是高兴,便说:“因此,今日你与蜀王的事,我都看在眼里。”
“啊?我跟他什么事了?”江承紫行事向来大胆,心里一直是想着李恪,想着如何让他避开那悲剧的命运。但在旁人面前,她还是十分羞涩。再说,那家伙还纳了侧妃,她心里正别别扭扭呢。
“阿芝,你跟秦伯母也装么?先前,你听闻蜀王有了侧妃,你那神情举动,我可是瞧在眼里。”秦夫人得意地说。
“我才没有,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江承紫这话说得急,有些赌气了。因为一想到他有侧妃,她就不爽啊,心里一股子的闷气,恨不得都不要见他才好。
秦夫人哈哈一笑,一副“我懂我是过来人”的样子,一拍几案道:“我懂,我懂,你这还在介意蜀王纳妃的事。”
“我没有。”江承紫死鸭子嘴硬,自己说这话自己也不相信,也不见有什么底气。
“你呀,在我面前没什么好害羞的了。就你说的,在年少时遇见自己欢喜的人是福分。”秦夫人叹息。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秦伯母你这样的福分。”江承紫小声地说。方才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秦夫人又来提这一茬,她听着就觉得好窝火好悲伤好愤怒。
“阿芝,你跟他迟早要面对侧妃这件事。本来这事得等机缘巧合得由他来与你说。可方才我瞧着你那股子倔强劲儿,我若不想办法拦着,你非得要跟着蜀王去不可。你那心思我明了,我也曾多次与你这般,恨不得与自己心爱的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抵挡所有的艰难困苦。然而这份儿心是好的,但有时候恰好会让心爱的人分心。因此,我才出此下策,为你下了一剂猛药。”秦夫人缓缓地说。
江承紫抿了唇,站起身来,拜了拜,说:“是伯母及时提醒,让我有所准备,阿芝感谢伯母。”
秦夫人听这话,就知晓这女娃心结未解开,便叹息一声说:“罢了,此事因我而起,我便来处理了。”
“伯母,您不必费心,阿芝断不是寻死觅活之人。如今,秦伯伯的伤势需悉心照料,还请夫人不必为我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操心。”江承紫垂首站在秦夫人面前。
如今,她是不想听一点点关于李恪侧妃的事。秦夫人摇头拒绝她的建议,说:“我若不将此事解决,我寝食难安,你难道愿意让我这个老人家寝食难安?尤其是你秦伯伯方才叮嘱我一定要帮你将这事解决了。否则,他一直挂着,总是伤神。”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江承紫如何也不能再推脱拒绝,何况秦叔宝的伤势真的很严重。方才打坐凝神之际,她探测过他的气息甚为微弱。
因此,江承紫低眉垂首站在那里,说:“方才是阿芝考虑不周,太过任性,还请秦伯母见谅。”
“好孩子,不要与我这般客套。”秦夫人起身拉着江承紫的手。
“是。”江承紫乖巧地回答。
秦夫人笑起来,拍拍她的手,一边起身摆弄茶具,一边说:“你且瞧瞧我这泡茶技术可还地道?毕竟这泡茶一技是出自你杨氏六房。阿武还说是你发明的。”
“伯母,是我与母亲闲来无事,踏青时与当地的农人闲聊所得。”江承紫胡诌了一番。
“真是蕙质兰心。”秦夫人又夸奖了几句。然后,她专注地泡了清茶,一人一杯,两人围着几案坐下来。秦夫人才慢腾腾地说:“阿芝,蜀王是个好孩子。我与大将军瞧着他长大,是极其聪颖的孩子,这纳侧妃是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江承紫不由得看了秦夫人一眼。秦夫人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并不像是在哄骗她。
“如何就逼不得已了?”江承紫又问。
秦夫人顿了顿,没直接说,反问是问:“阿芝,你可知晓你杨氏当家主母是来自哪一家?”
“如今当家的那位自然是兰陵萧氏,至于我祖母则是来自洛阳王氏。”江承紫据实回答,隐隐觉得这李恪纳妃怎么似乎又跟杨老夫人扯上关系了?
“前朝隋帝的萧妃,后来的萧皇后也是来自兰陵萧氏。”秦夫人叹息一声。
“这是知晓,蜀王母亲就是萧后之女。”江承紫说。
“当年,蜀王的母亲因生辰八字,寄养在弘农杨氏。然而,她毕竟是公主。其婚姻大事亦由皇帝做主。”秦夫人说到此处,蹙眉摇头说,“这事,我不该说,毕竟是当今淑妃,你未来的婆母。”
江承紫听到“婆母”两个字,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秦夫人也是看在眼里,却假装没瞧见,继续说:“要说蜀王与这侧妃的婚事,真怪不得蜀王,毕竟他那会儿还在淑妃的肚子里,就被外祖母定下了。”
“什么?在肚子里就定下了?他们都不知男女啊?”江承紫一听,顿时无语。
秦夫人看着她,很是诧异地说:“怎么会不知男女呢?宫廷里多得很的妇科圣手,把脉一个比一个的准。当时就把过淑妃怀的是男胎。”
“这,医者还有这等本事。我确实不知。”江承紫有些尴尬。她知晓中医很神奇,也接触过王景天以及他的弟子们,但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断没有去问这种事。
“你不知很正常,毕竟你还是个小女娃。”秦夫人说。
江承紫连忙点头,说:“我确实没想到医者有如此本事。”
秦夫人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这女孩再厉害,也只是个女娃。这种话题还是等她为人妇后再来说比较好点。于是,秦夫人就三言两语将此事滤过,继续说李恪纳妃一事。
说这杨淑妃本来钟情于太子建成,但李世民骁勇善战。那时,各地都有野心家造反,李世民奉命剿灭叛贼,骁勇善战。隋炀帝与萧后为了笼络他,让他变成自己人,就赐了公主给李世民。
就这样,杨淑妃就被赐给了李世民。但李世民家中已有长孙氏,且育有一子。并且长孙氏的父亲是隋朝的大功臣,炀帝也不能对不起大功臣,于是杨淑妃当时入了李家,也只是做了平妻,并未做正房。
尔后,淑妃怀孕,诊断出为男胎。过不久后,杨淑妃遇险,恰好被兰陵萧氏的老三救起。李世民感谢萧氏老三,那老三有个女儿,年方三岁,当时就说结成亲家。
“恰好救起?”江承紫蹙了眉,觉得这里面另有隐情。
秦夫人笑了笑,并没有明说当时的情况,只说:“这朝廷大员,大凡有点才学能耐者,可都与萧氏一门联姻了。这萧氏一门最会嫁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