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坐在原地一言不发,被自己信任的人出卖和辜负这种事,她上辈子就已经历过了。那个渣男谋算她的家财,还想害死她。
那时,她从顾汐风那里知道了真相,只觉得气愤,觉得搞笑。然后,她悄无声息地处理了渣男和贱人。
可这次,她发现这感觉不一样了。
首先,她一听到李恪有了侧妃,就莫名地怒气冲冲,恨不得再不跟李恪见面。其次,就是胸口有一种压抑的疼痛,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如何也挪不开似的。
冷静,冷静!
江承紫告诫自己冷静,可眼泪就是不听使唤,不断在眼眶里蓄积打转。
被自己信任的且深爱的人辜负,竟是这样一种感觉!
江承紫坐在蒲团上,垂眸低头,竭力留住眼眶里的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江承紫,你现在处于还算不得熟人的大将军府,不是你家,不是你的小闺房。”江承紫在心里告诫再三告诫自己。
说到自己的家,她忽然想起在弘农杨氏时,因特别的相信李恪,这杨氏六房入长安找房子的事,就交给了李恪的人来办。如今他纳了侧妃,这事又不同了。说实话,她此刻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跟他没什么牵连。
“阿芝?”秦夫人看她半晌不说话,低喊了一声。
“哎,秦夫人,阿芝在。”江承紫竭力稳定情绪,应了一声,眼泪却还是啪嗒掉在手背上。
她慌忙站起来,低眉垂首站在一旁,问:“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说什么吩咐呢!我甚为喜欢你。”秦夫人柔声说。她是真真地喜欢这女孩子,有一股子的聪明劲儿,还有英气。如今还是孩子模样,穿上这男子就直逼当年的秀宁了,英姿飒爽。
“多谢秦夫人,阿芝十分荣幸。”江承紫回答。
这说了几句话,心里虽然平复了一点,但她还是觉得怒气冲冲。心中忍不住腹诽:都娶侧妃了,还来撩拨人,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甜言蜜语。还说什么上辈子的记忆,指不定都是在演戏。既然那么早就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特么的就更该守身如玉啊?
靠,靠,靠,去你大爷的侧妃!有多天大的理由,需要娶侧妃?
“阿芝,你是个聪敏的孩子,任凭是谁看到都喜欢,任凭谁看了,都舍不得你难过呢。”秦夫人慈爱地说。
“可偏生有人就不珍惜。”她小声嘀咕。
适才腹诽李恪一番,才发现完全为李恪找不到任何纳侧妃的理由。于是,她心里更是压抑,而这种压抑又伴随着绵延的悲伤。只觉得一颗心都死了,整个人异常烦躁,眼泪时不时上涌。
这样下去,定然要在秦叔宝夫妇面前大哭出来了。于是,江承紫赶忙起身,竭力稳住心神,说:“将军,夫人,我告辞了。”
她说完,扭头就要走。
秦夫人将她方才的话听在耳朵里,如今看她这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仿若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不由得调皮得瞧了瞧秦叔宝。
秦叔宝一直瞧着这情况,但这是女儿家的心事,他不好开口。再说了,他最近总是咳嗽,还是少说话为妙。但自家夫人调皮地看着自己,他就蹙眉,对她摇摇头,表示不赞同她方才的做法。
秦夫人斜睨他一眼,便不理会他,而是径直问:“阿芝,如今你父兄还未入长安。你又是这般进来的,你这番告辞,难道要歇息在荒郊野外?”
江承紫脚步一顿,想着手里只有一块秦三公子的护卫腰牌。而这种腰牌根本不是正式的户籍证明,根本就没办法住旅店、吃饭,更别提什么去投奔寺庙,住驿站了。
大唐户籍制度很严格的,好不?她这样没有身份证明的勘验,若是不幸被抓了,到时候指不定还会赔上父兄的前程,坏了李恪的大事。
“是啊,我一着急忘了。”江承紫及时清醒过来,立马不好意思地说。
再说,就算功夫了得,出得长安,若是真去荒郊野外,这四月的天气可说不准,这回不一定有好运气可有个舒适的山洞住着。
想到这一层,江承紫就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追究什么侧妃的时候。父兄马上就要入长安了。格物院是朝廷的大事,也是父兄的前程,自己不能莽莽撞撞地毁了。既然李恪能将自己带到这将军府来安置,那说明秦叔宝夫妇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能被李恪那样的人信任,这秦叔宝夫妇怕真是比历史记载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该是将军府了。
一直在掉落的眼泪,就这样神奇地止住了,心里激荡的愤怒也渐渐平息下来。
父兄的前程才是正经的。再说,李恪就算真辜负了自己,也罪不至死,若非有他,这六房今日早就不在了。
江承紫这样转念一想,心里那股子压抑也没有了。
她内心叹息一声,想:算了,他虽娶侧妃,但到底相识一场。如今,他遭逢弹劾,算是极不顺遂的时刻,自己不能帮忙,也不能添乱的。
因此,她勉强一笑,不经意地抬袖擦泪,然后缓缓转过来,对着秦琼夫妇一笑,不好意思地说:“多谢夫人提醒,我这一着急,就忘了。”
秦夫人看她眼眶分明是哭过,那眸光熠熠,如同秋水长天,一派干净,神情安宁,仿若刚才低头垂首落泪魂不守舍的小姑娘并非眼前这一位。
秦叔宝亦瞧见她那神情举动,心里暗叹:果然是个厉害的女娃,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就不动声色调整过来。难怪那位都要忌惮。
“你这叫关心则乱。我年轻时,听闻将军出征,就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着要去他身边看着,这脑子都不灵光了。”秦夫人笑着说。
江承紫听出秦夫人的言下之意是说她方才说要离开是因为关心李恪一时糊涂,心里便忍不住吐槽:谁关心他呢。我这是被他气得乱了方寸。
她在心中吐槽李恪,面上却是一派宁和,瞧着秦夫人问:“呀,那还真如传说中那般,大将军每次出征,夫人都有一并去冲锋陷阵?”
“嗯。我坐不住。他出征,我就各种担心,就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与其这样,还不如同进同退。我这人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不喜欢拐弯抹角,不喜欢猜测,不喜欢等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秦夫人很得意地说。
“一根筋就一根筋,不淑女就不淑女。差不多就得了,还在孩子面前把自己夸得跟花似的。”秦叔宝忍不住插嘴。
秦夫人斜睨他一眼,很是威胁的语气发问:“有意见?”
“不敢。”秦叔宝云淡风轻地回答。
“就是敢也晚了。我阿英看中的人,谁都抢不得。”秦夫人哼哼地说。
“是,你最厉害。把我家订娃娃亲的都说给了别人。”秦叔宝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又不亏。”秦夫人长眉一展,那气质活脱脱就是个骄傲的女王。
江承紫看得瞠目结舌,她从没想过这种挂在画像里的大英雄夫妇的日常竟然是这样的画风。这种时候,是不是该找个借口回避一下?
江承紫正在琢磨找什么借口,秦夫人话锋一转,对江承紫说:“阿芝,我早先就听阿武说你冰雪聪明,冷静聪颖。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夫人所说的阿武,可是我义兄?”江承紫问。
在蜀中,柴令武说过柴绍与秦叔宝的关系最好。两人一见如故,两人的夫人也十分交好。后来,李秀宁生柴令武难受而去,柴绍受打击不小,根本无心管理柴令武。那时候,就是秦夫人带着柴令武。因此,柴令武有个什么新鲜事新鲜的话,都会来与秦夫人闲聊。
“是呢。这孩子先是盘了几处店面要做酒楼生意,还盘下了几家成衣铺子。如今,还在琢磨那啥马车?”秦夫人一时没想起来
秦叔宝在一旁补充说:“公共马车。”
“对,公共马车。”秦夫人拍拍手,说,“他那想法好像还不错。”
“若是天下太平,繁华大都市,是很不错。能赚钱,还能方便他人,促进经济繁荣。”秦叔宝很理性地评估。
江承紫不由得看一眼这老帅哥,果然是历史上都没有污点的大英雄。分析事情分析得如此中肯。
“只要天下太平,怎么都是好的。”秦夫人感叹一句,语气颇为落寞。
秦叔宝又咳嗽了一阵,秦夫人一阵的手忙脚乱,好在这一次没有咳太久。
“这才入四月,长安天气还未稳定。要不,入屋内去吧。”江承紫提议。
秦夫人点点头,江承紫上前一步,帮着秦夫人扶着秦叔宝入了房内。秦叔宝摆摆手,说:“阿英,我有些乏了,我去小憩片刻,你与孩子好好说话。”
“好。”秦夫人回答了一声,回头对江承紫说,“阿芝,你在此等我片刻。”
江承紫应了声,秦夫人就将秦叔宝扶入了内室。江承紫一个人在厅里坐着,这会儿她才仔细地瞧这周围的陈设布局。
这应该是秦叔宝平素里会客的正厅,陈设简单,甚至说除了干净整洁,真看不出是一个大将军的府邸。不过,正厅里那一副字却是极好的,上面写治国齐家平天下,之后的字是什么,江承紫就看不出来了。
不过印鉴落的就是秦叔宝的名字,字迹刚劲。看这字迹和内容,可以看出这位老帅哥是读过书的,深受了儒家正统思想教诲的人。
难怪双手沾满血的领军之人,身上没有任何戾气,反而是儒雅干净。
“将军写的,马马虎虎吧。”秦夫人说。
“字迹刚正,遒劲,字如其人。”江承紫很认真地说。
秦夫人骄傲地笑了笑,却又悲伤地说:“他这人就这般,一生所求就是天下太平,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如今,却是一身的伤,还困顿在在这长安城里。”
江承紫听闻“困顿”二字,想起爷爷和父亲说的那些话,秦叔宝不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从玄武门之后就从人们视野中退却。这其中,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伤。
一个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将军,惊才卓卓,心里想的就是天下太平。即使伤病在身,也会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即便不能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也会将那些惊才卓卓的军事构想递给朝廷的。
可是他没有。而今,秦夫人用的是“困顿”两个字。
这两个字可窥伺其中一二,也间接证明父亲当年的推测是正确的。
但是,江承紫不敢接“困顿”二字,这话要是接下去,说的话就有风险。而今,她初到长安,这秦琼夫妇给她的第一印象不坏。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不能胡言乱语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害了杨氏六房,更害了李恪。如今,李恪正被人弹劾觊觎军队,勾结地方豪强。而在天下人印象里,李恪与她早就绑在一起。她的一言一行都可能直接危害到李恪。
想到李恪,她一颗心也悬起来。方才只顾生气,全然没想到他将她放在这将军府就是怕她有危险。看来,他对这一场弹劾并非有十足的把握。
“也罢了,如今天下太平,他一生伤痛也是值当了。”秦夫人拿着鸡毛掸子拂过那些家具,见这女娃只瞧着那字发呆,便又说。
江承紫这才收回眸光,安慰秦夫人:“夫人,大将军一生为国为民,会好起来的。孙神医乃杏林国手,大将军定然无大碍。”
秦夫人听闻,轻轻一笑,神情里多是嘲讽:“杏林国手也有杏林国手的难处,不一定就解得了大将军的伤痛。”
“杏林国手也有杏林国手的难处。”这一句话说得这样明显,是有人不想秦叔宝被治疗好,有人不想他活着,他活着就是威胁。
“大约,是,孙神医擅长的不是这方面。”江承紫继续安慰,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很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