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要去瞧瞧。”阿念很坚定地说。
江承紫听得暖暖的,便快步往内堂去,隔了一段距离,就脆生生地喊:“大兄,我回来了。”
“看,阿芝回来了。”杨清让没有先回答江承紫,而是激动地安慰阿念。
说完这一句,他又觉得诡异,实在是太诡异。阿芝到底是谁家的啊?怎么感觉自己是外人,人家倒是阿芝的至亲似的。
很是懊恼的杨清让拍拍脑袋,就见阿念一个箭步就跑出去。
“这,怎么比自己还激动?”杨清让自言自语,心里纳闷:就算阿芝是你朋友,或者是你主子未来的夫人,也没必要吧。
他一边嘀咕,一边也跟着跑出去,便瞧见阿念已快步走过回廊,与阿芝在说话。杨清让看他与阿芝说话,居然生出不应该上前打扰的心思。
回过神来,他就唾弃自己,这都什么事啊,自己才是阿芝的亲大兄。
于是,杨清让快步走过去,便听得阿芝在说:“老夫人今日受了打击,像是想通了不少事,与我谈一谈杨氏的未来。”
“笑话。她与你谈杨氏的未来?你可莫要应承她什么。这祖宅人心叵测,玩心术阴谋的人多得很。面上笑眯眯,背后捅刀子。”杨清让毫不客气地说。
“大兄,我谨慎着呢。与六房无益之事,我绝不做。”江承紫连忙安慰杨清让。
“进屋说吧。这里不是谈话之地。”阿念建议。
于是,三人进了屋。杨清让亲自烧水泡茶,让江承紫讲了这半日的经历。
当听到江承紫说她建议杨氏脱离世家联盟、应该分家,还说族学对杨氏所有人包括仆人开放时,阿念与杨清让都惊讶得睁大眼睛。
“阿芝,这,这老夫人能同意?”杨清让问。
“不然,她还有更好的办法?”江承紫反问。
“也是。她虽然狠戾,但也不是糊涂的人。如今的观王一房的后人里,可是找不出能看的。杨宏倒是不错,但众人都当他是死人了。”杨清让分析。
阿念只在一旁瞧着她,默不作声。他太了解她的眼光以及远见卓识,今日她对老夫人所提的建议恰恰是一个旧贵族世家能够成功转型重新焕发出辉煌的最有效的办法。
她对这家族是动了真心吧?阿念略略蹙眉,她不应该是一个需要依赖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家族作为后盾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对弘农杨氏上心了。
“嗯。大兄亦瞧出老夫人所忧。她要一倒,怕这祖宅没什么人撑得起来。就算大伯父一时半会儿能撑起来,但大伯父毕竟也撑不了几年。若是大伯父再倒下,这偌大的观王房就要树倒猢狲散了。”江承紫语气里有略略的叹息。
“但,阿芝,世家联盟由来已久,早在好几朝以前就是联盟了。这,要脱离开来,这就是不可能。”杨清让说。
“这事确实不易。不过,老夫人亦是聪敏之人。”江承紫也没跟杨清让说太多关于世家与朝廷的分析之事。
“若是能脱了旧贵族联盟,又能如何?独木难成林,若是遇见什么事,连个帮衬的都没有。”杨清让摇摇头。
“不是有我六房么?”江承紫喝了一口茶。
阿念一直没说话,忽然听她说这一句,蹙了眉,问:“阿芝,你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江承紫轻笑,说:“给天下旧贵族世家作个重新辉煌的榜样。若是观王一房接受我的建议,会焕发出不一样的光芒。那么,别的世家会暗地里纷纷效仿。”
“这又有什么意义?你知道你即将要背负的是什么样的担子吗?”阿念的语气严肃起来。
上一世,旧贵族联手打压,非得逼迫他走投无路靠拢他们。他不愿低头,却也架不住父子兄弟亲情被架空,最终落得被陷害的下场。
若非这旧贵族步步紧逼,若非萧氏、杨氏各种手段用尽,他何至于避自己的妻子若蛇蝎,白白错过了一世?
重生回到小时候,他想的除了找到妻子阿芝,更是要让阿芝远离旧贵族,最好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步步为营,上天垂怜,如今一切就绪,只要她愿意,天下、朝廷都会知道杨氏六房跟祖宅没有丝毫关系。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要跟观王一房扯上关系。如果跟祖宅车上关系,会有各种摆不脱的麻烦,甚至会重蹈覆辙吧。
“我知道。”江承紫也很严肃地瞧着他。
“你知道,还这样任性?”李恪语气着急。
“我不是任性。让杨氏辉煌灿烂是杨氏族人的梦想,也更是我父亲的梦想。”她缓缓地说。
李恪冷笑,道:“相比杨氏的辉煌,你父亲更想六房一家安康。”
“我知道。”江承紫语气依旧淡然。
“你知道,你还——”李恪气得很,说不下去,就那样瞧着她。
他这一年长高了不少,比她高了许多。她便抬头瞧着他,很是平静地说:“我在建功立业,并仅仅在帮杨氏。”
杨清让与李恪同时愣住,江承紫则是坐到一旁的垫子上,丝毫不淑女地拿了一颗花红啃起来。
“阿芝,你莫要天真,你以为你能瓦解旧贵族联盟?”杨清让想了想,还是觉得妹妹这回太任性妄为,太不靠谱。
“我当然可以啊。”江承紫耸耸肩,一本正经地说。
“你别闹,后天,跟我一起启程去长安。”李恪不耐烦,径直说。
江承紫斜睨他一眼,哼哼地说:“天子头疼的就是世家。历朝历代,世家为了自己的利益,插手朝政,左右未来君王的走向,完完全全阻碍了国家的良性发展,已然是毒瘤。历朝历代的君王无不想要铲除他们。”
“那也不关你的事。”杨清让撇撇嘴。
“呔,大兄,亏得你还是有远大抱负的少年,还胸怀天下。这天下兴亡,人人有责。怎能说不关我的事呢?大兄,你那些兵法都白看了。”江承紫吃完一个花红,对杨清让啧啧摇头,又拿了一个继续啃。
杨清让被江承紫说了这么一顿,顿时脸红了,却还是强词夺理说:“天下兴亡,那是男儿之事。你是女儿家,玩好,吃好。”
“非也。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也~~~”江承紫来了一句京剧腔。
“阿芝,别闹,此事非同小可。”杨清让很严肃地说。
江承紫将手中的花红啃完,才端正了身子,很严肃地说:“我并没有闹。我只是为老夫人指了一条出路明路,他们要不要走,就是他们的事啊。若他们要走,我六房帮他们一把,一则是杨氏一族的人情,再者以后我们也得要用人,用自己人比用外人好;二则是为天下旧贵族都走个榜样出来。”
“榜样?”杨清让蹙眉,暗暗觉得阿芝真是深谋远虑,自己远远不如。
“对。这世家止不住的衰落,他们比任何人都恐慌,苦苦找不到办法。若是我们引导观王一房走了正确的路,他们会暗地效仿。若是都效仿,那就对天下有利。”江承紫笃定地说。
此时,李恪也平静下来,只是在一旁听着,杨清让也觉得自己的妹妹似乎在勾勒着了不起的蓝图。
江承紫看两人平静下来,便继续说:“当今那位想要铲除的不是世家,而是世家的那种旧制度。毕竟,这天下人才还是出自各大世家的培养。若是彻底铲除世家,人才何处寻觅?如果老夫人真的能想通,与我们合作。观王一房会容光焕发,还会成为陛下扶持的典范。届时,天下世家皆以此为榜样,走出世家的新出路。而陛下又解除了世家威胁。我岂不是立功了?”
她眉目一展,眼睛明亮,带着略略戏谑。杨清让与李恪都没说话,只是瞧着眼前这娇小的女娃。大唐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女子,无论遇见任何的困难,总是能谈笑间杀出一条血路来。说是杀出的血路,却又极其的优雅,仿若是闲敲棋子落灯火的从容与潇洒。
她才真正配得上“巾帼不让须眉”!
这真像是梦境!杨清让略略蹙眉,他真疑心这是一场大梦,而眼前女娃只是梦境里的人。这一年的经历,也不过是南柯一梦。
或者一觉醒来,他还睡在洛水田庄那阴暗的房间里,耳畔是王婆子各种冷嘲热讽。阿芝虽然乖,但还是痴痴傻傻的,遇见事,只知道哭,连话也不会说。
“阿芝。”杨清让想到这些,忽然就喊了一声。
“怎么了?”江承紫还是啃花红。
这花红是去年秋日,她与云珠出门采摘,贮藏的。花红,学名林檎,又名小苹果,味道十分甘甜。昔年,在蜀中训练,被飞机扔在山中,不允许带食物,她与战友可是品到这鲜果了。
在这个时空,她找到了这花红果树,先是采摘了不少贮藏;其次,就要求翻云寨众人找寻到此果树,在晋原县附近做了一个果园,种植培育花红树苗。
翻云寨如今不是匪,还拿朝廷俸禄,又吃得好喝的好,九姑娘说甚,自然就是什么。杨氏六房离开晋原县时,这果园已建设完备,第一批果树的移栽马上就要进行。
“阿芝,是你么?”杨清让傻乎乎地问。
江承紫满脸疑惑,反问一句:“不是我,又是谁?”
“你大兄的意思是,他觉得这不真实,像是一场梦境。”李恪回答。就在方才,他听着她说世家,说得那样云淡风轻,而且如果依照她的做法与说法,世家这毒瘤能轻轻松松解决。
可是,世家,这是千百年来,帝王最担心最苦恼最痛心的所在。当年,自己的外公殚尽力竭绘制蓝图,与自己的外婆竭心尽力也未曾拼过世家,反而导致隋朝的覆灭。
如今,自己的父亲为帝,也是每天都在提防世家。苦恼世家威胁如何解除,如今,她轻轻松松地说她帮观王一房,实则是在为天下世家指出一条明路,为当今陛下解决世家分忧。
他仔细听她说来,却又知晓她不是诳语。
她的光芒似乎比前世里更盛大。前世里,他第一次遇见她,她比现在还要大一些,那时也是名门天姿,璀璨如星空,但绝对不如现在的她这般让人不得不仰止。
这,真像是一场梦境!她是真实存在的么?
李恪不禁也这样问自己。同时,他也有些后怕,怕这不过是一场梦境,一梦方醒,发现还在三月飞花的长安城刑场,还在临刑前大骂长孙无忌。
他顿时浑身冰凉,想要伸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女娃,但他还没有动,杨清让就率先问出了那句话。他顿时定了定神,才明白杨清让与自己一般怀疑这不是真的,惧怕这只是一场梦。
江承紫听到李恪的解释,愣了一下,便哈哈笑起来,说:“别怀疑,我是真实存在的。痴傻的杨敏芝不在了从今以后,你们跟着我,勤劳致富过惬意的日子。”
杨清让也定了神,叹息一声,笑了笑,说:“我总觉得这日子似乎太顺利,太美好。”
“哪里顺利美好了?大兄说笑,明明周围都是明枪暗箭的,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江承紫嘟着嘴,又说,“你们别多想。人生如梦,梦亦人生。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又何必计较呢。努力活着,认真活着,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嗯。”杨清让只觉得她这话如同醍醐灌顶,顿时就冷静下来,随后就说,“阿芝,你且陪着阿念将军,我去见一见父亲。”
他作为六房长子,得知阿芝的想法,又知晓当下形势并非大好。他必定要跟父亲商量妥帖,这番上长安也好有所应对。
“你且去吧。”江承紫挥挥手,回头一抛,丢了一个花红给李恪,“我贮藏得很新鲜的,尝一个。”
李恪伸手接住,径直咬了一口,忽然轻声说:“阿芝,谢谢你。”
江城子疑惑地扫他一眼,问:“怎了?”
他瞧着她,轻笑,说:“没别的,只想到,你在我身边,真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