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浩南终于明白,于嘉理身上为什么没有太多他以为的那种有钱人家大小姐的名牌服装珠光宝气,一来跟她的文化水平和略胖的女屌丝气质有点关系,另外最重要的恐怕就是她这个城里街道市井的出身,于德水完全就是个改革开放后暴发的土财主。
于嘉理更应该说是地主家的女儿。
一点没什么富贵傲慢劲儿,百分百的接地气:“我爸有眼光有胆量,改革开放就开始捣鼓生意,但是他只做自己熟悉了解的主业,从不胡乱投资,大量的利润都用来买地买房,都在城里买,把我们家附近的民房买了不少,所以这几年开始拆迁城区重建以后,我们有很多这样的还建商业门面,大多数出租,少量自用,因为位置都比较好,所以升值潜力巨大。”
白浩南能说什么,搁三十年前,可能白连军还是个已经看不到前途的乒乓球运动员,得过且过的在区体校开始混日子,人家同样也不过就是这城里普通市民,岁数也差不多,三十年河西,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于嘉理有强烈的察言观色能力,或者说喜欢盯着白浩南看:“你在想什么?”
白浩南就说了:“我爸应该和你爸年龄差不多,但是他却是个失败了一辈子的人,老婆跑了,儿子也未见得孝顺,自己除了喝酒打牌就是混吃等死,所以第一次见到你爸的时候,我就很想知道,为什么人会有这样不同的命运。”
可能换个成熟点的男人,应该云淡风轻的说没什么或者岔开话题,不轻易流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但白浩南想到什么就说。
于嘉理都把身子倾过来撑在沙发扶手上了:“但我感觉你又不像是家庭条件很差的那种,无论在大学还是工作中,虽然我不觉得凤凰男是个尊重的称呼,但这种男人确实有,而且还不少,这不是学业有成以后有了钱就能改变的秉性,因为那种穷困或者怕穷的心理已经牢牢的写在他们心里,能够完全改变这种心态的那就是很成功的人生逆袭了的,大多数都做不到。”
白浩南笑笑:“从小我也没过得穷困,而且很早就开始赚钱了,不怎么在乎这个。”
于嘉理下定点决心:“我……托人到那家足球俱乐部去查了下,你没有在他们那里办理任何手续?”
白浩南没有凌厉的眼神反应,还是笑笑:“我说了我只是过来看看朋友……”他脑海里电光火石的权衡了下,蓉都的事情还是给他留下了教训:“老实说,我不叫王建国。”
于嘉理本来对他没有过激反应还很欣喜,再听后面这句给吓一大跳:“啊?”
正在这时,会客厅旁边一扇对开红木大门有动静,于嘉理飞快的转头,使劲再看两眼白浩南忍住了话起身,白浩南看那门里出来好几道身影,于德水正乐呵呵的跟人握手告辞:“非常感谢支持,非常感谢跃东书记看得起我老于这点口碑,您放心,嘉正集团一定会全力支持您的工作……”
器宇轩昂出来的三男一女一看就是官员,而且是官威比较重的那种,但这会儿脸上的笑容表情说不出的亲近随和,握住于德水的手都相当热情不松开,反而是一身米白色唐装的于德水要随意不少,间隙还有转头对外面的女儿跟白浩南笑笑示意。
官员们当然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见外面的一双年轻人,白浩南的穿着稍微随意了点,谁叫他车上只有跟运动有关的衣服呢,但幸好于嘉理也是穿的运动服,所以小伙子看起来高大威猛,姑娘娇小伶俐,一周的减肥锻炼加上运动服的特性,真的没那么胖了。
所以转过来的官员多亲切:“于董真是有福气,于总现在精明能干,名声鹊起,让于董能早早放权,享受人生啊,羡慕,羡慕!”
于德水的和气生财技能比女儿高超太多,举手投足都是哈哈哈的发自内心让人舒坦:“嘉理有自己的主意和追求,在工作上我是很放心的,就看什么时候能让我抱孙子了,来,嘉理你帮我送一下跃东书记跟惠民部长还有陈局,建国,给几位领导问好啊,等你好久了。”招手的时候白浩南看见他手上还有串佛珠,这好像确实是现在有些老板附庸风雅的习惯?
于是白浩南也享受一下被官员热情握手的待遇,明显还是级别不低的官员,这可是白浩南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但他没什么局促,最高握过手的就是什么体育局的领导,他也是一副碰碰手的背景板表情,因为不关自己屁事,他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求这些当官,自然也就不用摇尾巴。
官员们的热情也是点到为止,根本不问他是什么建国,笑着邀请他以后也到什么庆宜市去参观考察,白浩南心下暗笑的点头恭送。
不过官员们刚刚跟于嘉理走进电梯,白浩南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个三十多岁的陈局红色半身裙背影上,于德水就在他身后开口:“好了好了,进来吧,你个卵毛小贼!”
虽然有点随口骂人,可那种口吻好像是骂子侄后辈的宠溺,就是让人生不出什么反感,还有点情不自禁的想过去摇尾巴!
连忙跟上的白浩南忍不住看了眼小茶几上随手扔着的一大摞红本,觉得这可能就是财富的威力吧。
白浩南也不是没见过有钱人,蓝风俱乐部的地产大老板,还有主要大赞助商是江州摩托车行业的领军者,时不时的会到俱乐部来露个面,有时候到客场比赛也能见到别的俱乐部大老板等等,亿万富豪不说随处可见,起码他见识过的一双手还是数不过来的。
但唯独这一次,白浩南知道于德水跟其他人不一样,因为其他每个老板眼里的他,都不过是面前一堆球员里面不起眼的那个,但现在呢?
白浩南还是抑制不住心里有点发热的急切。
其实于德水的办公室跟外面没什么区别,也是会客厅的格局,一圈单人沙发,只是周围多了些博古架、书架还有投影仪,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跟佛光万丈的那种画,白浩南认不得好坏更看不懂,另外就是落地玻璃那边全开透亮,只有薄纱帘子遮挡视线。
另一边小门有保姆想进来收拾之前的茶杯之类,于德水摆摆手示意不用,那身影就消失了,然后胖乎乎的大老板随便就近坐下来:“关上门啊,看你就是一副贼眉鼠眼的小贼样,别跟我面前耍什么花样,老实点,先交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从哪来到哪去,有什么打算。”还给白浩南指了个侧面的座位,大概一两米远,很适合亲近密谈的感觉。
白浩南却知道这种老板翻脸比翻书还快,而且越是笑眯眯的和善待人,翻脸以后的结果就越惨,哪怕当面不翻,背后下手那就更狠了,所以关门的动作愈发小心,然后过来指定的座位坐下,难得半边屁股小媳妇并拢腿的架势小心翼翼:“于老板好,我绝对没有对于小姐有半点不恭敬的心思,以前可能开了几句玩笑话也是为了让她瞧不起我这种烂仔,没有调戏的意思。”
于德水眯眼的时候,果然有点精光,但不是凶狠的凌厉,而且一闪而过,睁开点又是笑眯眯,白浩南不熟悉这些眼神,面对这种不说话的笑眯眯,只能继续按照刚才的提问老实回答,这时候就庆幸几分钟前给于嘉理也承认了:“王建国这张身份证是我在蓉都医科大拣的,因为那小伙子长得跟我差不多,其实我本名叫白浩南,江州蓝风足球队职业球员,二十年来都是专业球员,七月的时候因为做球……也就是帮庄家赌球搞砸了,被追杀,只好丢了所有跑路,到处隐姓埋名的打算混几年,就这样,您这种有头有面的人物,随时都能查到我的身份情况。”
哪怕是于德水,对白浩南这么简单就承认自己还有别的身份,而且还是个这样的身份,有点眼睛连续眨了好几下,但也就只是眨几下,有点好笑的开口:“你主动给我说这些,就不怕把柄落在我手里要挟你?”
白浩南是鸡贼的,或者说他精确的心算过:“于小姐可能不会来要挟我,她说想跟我合伙搞健身中心,我觉得还是有利可图的,所以才交代清楚……”
于德水干脆的笑起来,又是哈哈哈的风格,这时候大门敲敲再推开,于嘉理尽量贤淑点探身:“我能听么?我听见你在笑。”
白浩南知道自己没发言权,看于德水对女儿招手,于嘉理就尽量不看白浩南的走进来坐在父亲旁边,但表情有点复杂,那种可能自己都搞不清情绪的复杂心绪。
于德水没跟女儿交流,直接问白浩南:“那你现在实际上多少岁。”
白浩南承认胡须确实造成了错觉:“28。”
于德水看落地玻璃那边,隔着轻纱能看见繁华的闹市轮廓,毕竟这六楼也不高,语重心长的傲气:“我28岁已经赚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一百万,你呢?”
没想到白浩南想了想:“我大概也赚了有几百万,加上其他的可能接近一千万。”
于嘉理表情终于惊喜,于德水却有点猝不及防的吃惊,如果站着,可能会摔一跤的那种:“啊?职业球员能赚这么多?”哪怕三十年前的一百万,可能购买力远超现在的一千万,而且白浩南还是花了十来年完成的,但总归在28岁这个年纪能完成,也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啊。
白浩南点头:“踢专业队收入不高,但进入职业一线队一年还是能拿几十万,再说最近几年我刚才不是说做球,还能赚点么。”
于德水又哈哈哈笑:“你这不按照套路来,把我这思路还打乱了,普通年轻人不是应该说,啊,我还差得远,然后我该说年轻人你应该怎么怎么,我该怎么说呢……嗯,对,你既然赚了这么多,可现在却混到这种地步,哈哈,是为什么呢?”
白浩南都觉得这于德水真是有趣,也稍微放松点胆大:“运气不好?其实我运气还是蛮好的,我对我现在的状况很满意,哪怕现在跑路,我也没觉得有多惨,还不都是活着混呗。”
于德水又眯眯眼了:“那嘉嘉说你想跟我见见面,还谈什么,你这么说就是胸无大志。”
白浩南思路是清晰的,也压根儿不看于嘉理:“我刚才解释了我对于小姐绝对没贪图,但如果能跟着您学习您是怎么做人做事的,我想可能对我以后有很大的帮助,哪怕是给您当个司机都行,我也没什么文化,除了踢球健身可能就会开个车了,学做生意什么的那是乱说,我知道人有天分,我就想学学您的为人。”
于德水真是喜欢哈哈笑,这回都有点喘不过气的那种转头对女儿:“看见没,这是我最近见到拍马屁拍得最诚恳又不落俗套的,不错吧!”
于嘉理伸手挽住父亲的胳膊好像在使暗劲:“他又没说错,你是为人好,他的为人确实需要提高嘛。”
于德水收了笑容跟女儿对看,于嘉理分毫不让,坚定得连眼睛都不眨,当父亲的无奈摇摇头,指这边老老实实的白浩南:“这就是个混混!仗着天生的运气好混得风生水起,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自以为聪明却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的混混!你确定你没看错人?他这样的混到四五十岁有可能都还是个混混,混天混地混女人,仗着天生的小白脸当花花公子,你也要一辈子忍气吞声当冤大头?”
语气不严厉,更多是恨铁不成钢的提醒。
白浩南觉得于老板没说错,自己又不是图于嘉理,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一点不愤怒。
于嘉理寸步不让:“我知道!但潜力股永远只有在潜力的时候才有上升空间,你接手街道工厂的时候不是亏得一塌糊涂么,你买第一家矿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说是废矿吗?你买那些破房子的时候,所有人嘲笑你不把钱拿去炒股一本万利,你是怎么教我的?”
于德水没噎住:“那是投资,这是个人!而且这是个王八蛋!你知道么,有些人从小是王八蛋,一辈子都可能是王八蛋!这世上最浪费时间的事就是给这种年轻人讲经验,讲道理,讲一万句不如他自己去摔一地,只有失败才能教他做人,只有后悔才能教他成长,你看他那样子像是失败后悔的样子嘛,不吃亏不痛到骨头里面去,这个王八蛋一辈子都不会翻身,人生该走的弯路,其实一米都不能少!”
说完一贯笑呵呵的大老板气呼呼的起身出去了,留下白浩南对上于嘉理。
他也只是略微觉得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