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彦迈步到书案后站定,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学堂前空阔的场地上一片安静,目力所及并不见舒予的身影,耳力所及也听不到半点熟悉的脚步声,心中不禁微叹。
都这时候了人还没有过来,只怕今日上午是不会来了。
韩彦虽然难免失望,却也能够理解。
灯笼果的采收季节很短,不抓紧时间采摘晾晒酿制的话,错过了这一季,可就得再等上一年了。
山里人生活清贫,吃不上铺子里现成的点心、果脯、坚果什么的,就只能自己采摘山货酿制储存,留作一家人平日里的零嘴和待客之用了。
韩彦收拾好心情,低声对小望之说道:“你姑姑上午估计是不会来了。你先去座位上坐下上课。”
本来还打算让舒予带着小望之在外面玩抛子,他也能趁着教学之余,时不时地看一眼呢,可惜……
这么一想,韩彦又神情严肃地叮嘱小望之一句:“认真听课,不许玩石子!”
说完,就伸出手去,要收缴小望之手里装着石子的荷包。
小望之顿时不乐意了,抓紧荷包,迈开小腿就要往外跑。
韩彦清咳一声,侧身拦住去路,也不说话,只是目光严厉地看着他。
小望之脚步一顿,不敢再挪动,可也不愿意就此屈服,所以抓紧荷包立在那里,皱眉撇嘴勾头,无声地抗议。
一大一小就这样对峙着,等着对方先送口。
结果显而易见,在韩彦的积威之下,小望之英雄不到三秒,就泄气认怂,不甘不愿地将荷包递给韩彦,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满脸的委屈之色。
其他孩子见了,都纷纷坐得愈发地笔直了。
连小望之这个亲儿子都被先生如何严厉相待,他们哪里还敢不听训诫?
韩霞看着可怜巴巴的小望之,心里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起身劝说道:“他还是个小孩子,你怎么能对他这么严厉?他可是你亲儿子。”
虽是劝说,却难掩对韩彦如此严厉的不满,还有对小望之的心疼。
学堂里一片寂静,所有的孩子都刷地转头看向起身“仗义执言”的韩霞,一脸的惊愕,还有同情。
惊愕她能理解,毕竟敢于和先生抗争,不是谁都能够做得到的。至少这一班学生,除了她,就连小望之这个亲儿子面对韩彦的严厉教导,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可是,为什么要同情她?
大家难道不是更应该同情小望之吗?
韩霞正对着众人的同情莫名其妙,就听得上首的韩彦轻声但严肃地训责道:“进了这个学堂,就只剩下了夫子与学生。进学堂若不为了读书上进,那就趁早回去,到父母跟前做自己的‘孩子’。”
韩霞的脸色刷地一片涨红,继而是一片煞白。
她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关心维护一句小望之,韩彦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训责她。
她可是大姑娘,当着一群小子的面被这样呵斥,里子面子全都没有了,这件事情要是被传扬开了,她以后在寨子里还怎么出去见人。
韩霞紧咬下唇,面无血色,眼泪几乎都要委屈地落了下来。
好在韩彦并没有就此事多说什么,抬手让她坐下之后,转而对其他学生不怒自威地说道:“现在,开始考校大家假期对功课的温习。”
韩霞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书本之后,蜷缩在角落里。
这会儿,她倒是无比庆幸前寨辍学成亲的那个人,之前是坐在这一方角落里的了。
否则这要真是让她坐在前排,甚或是中间,成为众人瞩目议论的焦点,她都不能保证自己这一上午是否坐得下去。
想到此处,韩霞不免暗自埋怨韩彦刻板严肃,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可是个姑娘家,而且还已经及笄了,韩彦就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多少顾忌一点她女儿家的面子嘛!
孩子们一听韩彦说要考校功课,哪里还顾得上同情韩霞,都纷纷坐直身体,翻开面前韩彦提前写好发给他们做教材的笔记,一脸紧张地熟悉一会儿要背诵的文句。
韩彦知道孩子们漫山漫野地疯玩了两天,假期前学的东西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便也没有为难他们,先从成绩最好的白亮考起,一来给他们立个榜样,二来也给他们时间赶紧复习准备一下。
果然,其他人一见白亮被韩彦第一个叫到,顿时都松了一口气,接着继续低头看书默诵,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冲刺。
白亮起身,先对着韩彦拱手行了一礼,这才朗声背诵道:“首孝悌,次见闻。知某数,识某文……三光者,日月星……十干者,甲至癸。十二支,子至亥。”
胸有成竹,声音清朗,一字不错。
背诵完毕,白亮再次拱手施礼,谦逊而恭敬地道:“请先生指点。”
韩彦点点头,并没有别的夸赞的话,开口接着问道:“你来说一说,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是。”白亮拱手行礼,起身不疾不徐地朗声道,“天下万物皆由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而成。
“生者,譬有木生火,古有遂人氏钻木取火,授人以光明,开化万民;有火生土……
“克者,则有金克木,金者遍地,则草木不生;又有木克土,木于土中生,以其滋养己身,故有庄稼成而地力减,施肥补足之说;还有……
“此乃五行相生相克,育化无穷。”
白亮朗声答毕,再次拱手施礼,然后起身,微微躬身,等候韩彦点评。
韩彦微笑颔首,却也没有别的赞扬的话。
虽然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能够把他授课时讲过的内容几乎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流畅无阻,已经算是难得,可是这也能看得出来,白亮仅仅是止于背诵罢了。
以白亮的资质和条件来论,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毕竟,《三字经》全本,在入学之前,白亮已经跟随长兄白起学得差不多了。
拘泥所受,墨守成规,并不是他对白亮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