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安,国子监祭酒,从四品,有嫡子名顾淮,通政司右通政,正四品。
顾世平,户部右侍郎,正三品,有嫡子名顾瑀,通政司左参议,正五品。
卫国公府内,老夫人正端坐在寿安院中一脸不渝,一旁站在一名形容昳丽的青年,身段修长,姿态风貌看起来着实令人心旷神怡。此时他正体贴地为老夫人抚背,“奶奶,莫要再生气了,气坏身体可不好了。”
“欺人太甚!”老夫人先前是为惠贵妃失了凤印发怒,后来往宫里头递了牌子,与面见贵妃后见其形容淡定,方放下了心,看贵妃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感觉主心骨还在,而且贵妃位仍在,想来夺回凤印也不过是随时的事情,那德妃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妃嫔,惠贵妃把持后宫多年,已几乎无人能撼动其位,凤印不过只是象征罢了。
老夫人这般想着安慰自己,松了口气结果却听到了这么个消息!
顾淮又升官了,不说已至四品大员,却偏偏是进了通政司,压到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顾瑀上头!老夫人被气得差点没一口气撅不过去,吓得杜璃玉连连将自己的宝贝儿子从衙门唤了回来。
此时这名站在老夫人身边的俊丽青年便是顾瑀了,此人长相随了杜家人,端的是一副仙姿佚貌。长相姣好的人总是比较容易招人喜爱,老夫人素来便是最疼宠这位小辈,听了顾瑀的劝,缓缓舒了口长气,但心中还是积郁。“那破落家伙凭什么爬到你上头去!圣上究竟是怎么想的,简直荣宠太过!”
听到“爬到你上头去”,顾瑀眼中闪过一丝暗色的光芒。他自然不会去反驳老夫人,以前圣上给予惠贵妃亲近之人的荣宠,与之相比也只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看顾瑀,他的仕途起点与顾淮相比相差太多,一人是大尚王朝数百年来唯一的三元魁首,一人却连举人、不,应该说连秀才功名都不曾考取,仅仅只是白身捐了官。而在数日之前,这两人还是同一个品级的官员。
只是世事变幻莫测,不过数日之间,他这堂弟竟然再次升官,而且成了自己的上峰!
顾瑀沉下眸,“奶奶切记慎言,天子圣言,绝非我们可以置喙。”对于老夫人的口无忌惮,他心中一直藏着微微的不安。一直以来,惠贵妃强大的庇佑能力让杜家人都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格,从寿安院都敢直接用上了宫里头的规矩开始,到如今开口敢质疑天子,顾瑀突然产生一种浓浓的危机感。
老夫人轻哼一声,看了看时辰,吩咐赵嬷嬷,“去将顾淮给我唤来!”
赵嬷嬷爽利应了,趾高气扬地带着两名小婢便往东苑里去,想到又能从顾淮身上搜刮些许银两,这个老妪兴奋得全身毛孔都微微张开了。
客楼之中,顾淮正在重新收拢宫中闹鬼案事的信息,尚止站在一旁的矮凳上,始终维持着比顾淮高的角度俯视顾淮的一举一动,故作板正的脸上却掩不了少年人的朝气。
顾淮稍一抬头,便看到尚止这幅模样,顿时失笑。突然间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叠银票。“王爷殿下,有人托我让您开后门呢,这是给您的诚意。”
尚止看着手上那叠银票,似乎衡量了一下厚度和大概数额,然后十分坦然地接过,拢进了袖中。
顾淮看着尚止的模样有些目瞪口呆,“你倒也不问何人何事就收钱?”
“何人何事。”尚止想了想,依着顾淮的意思问。
顾淮:……
“好吧,这是有人说想让你封地的盐事还启用他家的商铺经营。”顾淮拿人钱财倒还有点□□的意思,“此乃我的顶头上司,通政使大人的意思。”
说着他顿了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你还有封地?”
尚止不解,“有何稀奇?”
顾淮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他抱的金大|腿,不是一般的金大|腿。
尚止虽身在华京,从未去过自己的封地,但是每年赋税都由专人监控,分毫不差地呈到京中。尚止继承了慎亲王的全部亲兵,还有部分私下的私兵,以及建元帝派遣给他辅助监察百官的暗卫,算起来能帮他办事,不差能监控淮扬的人。
鱼米之乡何等富庶,每年淮扬两地的赋税加起来都差不多占了全国赋税的两成之上,尚止自然有心腹之人为他管制。当年建元帝将这两块地方给了尚止,多少年前差点没让惠贵妃活生生气死。
顾淮想了想,直接将尚止已经拢入袖中的银票再拿出来些许,数了数收回自己怀中,“想来你也不差钱,我收点中介费。”至于尚止收了钱打算办不办事,顾淮也不管,反正他只负责传话。
摸了摸怀中的宝钞,顾淮突然有种——啊,原来受贿是这么爽快的事情啊——的感觉。瞬间从侯门破落嫡子,两袖清风的三品官成了有一笔小财的侯门破落嫡子兼三品官,他突然觉得能理解为什么现在大尚王朝*之风盛行了。
无非因为不义之财,来之过易。权财双得,不过是高位之人轻轻松松伸一下手,简简单单说一句话的事。
顾淮莫名心中有些感慨,但他自小虽未受宠,但见过太多高门秘事,自然也没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清高气节。感叹一番也罢,他要做的事,从来就不是一个清官能做成的。
而起现在的大尚王朝,还有清官尚存?
他收拢着桌上的册子,浏览其中的信息,正摸索出些许头绪,便听到楼下传来巨大的推门声,接着便是些许人进屋的声音,听着有两三人。顾淮手中落笔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自己的动作。
转瞬间,便听到那脚步声往二楼而来,步伐混乱,听着便知不止一人。果然,赵嬷嬷三人的脸出现在了顾淮面前。
“咳咳。”赵嬷嬷看见顾淮,同时她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尚止,瞧着一个小孩儿,想着顾淮果然是升官发财了,还有余钱买书童了,这念头不过在脑中转了一圈,想想方才顾淮对于自己没经过同意,便贸贸然闯进屋内都不曾制止的软弱行为,她又觉得底气十足起来。
她拿捏着姿态开口,“三少爷,老夫人请您到寿安院走一遭。”说完她又轻咳了两声,却不见那新来的小书童有所表示,立即瞪了尚止一眼,想着这新来的真是没眼力见儿,又重重地咳了两声。
“赵嬷嬷可是身体有所不适,若是如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才妥当。”顾淮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动作。
完全没想到顾淮竟然是这等反应,赵嬷嬷上前加大了音量,“三少爷,老夫人让你过去,没听见吗?”
“祖母唤我过去作甚?”顾淮随口一问,手中的笔锋一拐,将两个人名连了起来。
“你倒是敢摆架子啊,老夫人让你过去就过去,还真当自己是少爷啊!”赵嬷嬷被顾淮这副对她视而不见的模样激怒了,直接上前将打算顾淮正在写着的东西给掀翻,只不过走了几步,却突然被人阻了一阻。
赵嬷嬷这人身材矮小而胖,她抬眼一看,挡住自己去路的竟然是顾淮身旁的那新来的书童。她扬起两道眉,“你这狗奴才,敢挡我的路,是活得腻歪了,不知道这卫国公府谁做主了是吧?”
尚止冷冷地看着比自己身量还矮的赵嬷嬷,带着微妙的满足感,直接将人提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窗边,将赵嬷嬷压在了窗台上。赵嬷嬷被尚止的举动吓得大惊失色,声厉色荏地尖叫,“啊啊啊!你想干嘛!放开我,不然有你好看的!”
“卫国公府谁做主我是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你做主。”顾淮头也不抬,“至于谁活得腻歪了,我想无论是谁,也没有赵嬷嬷你这么活得腻歪了,毕竟不是谁都敢于骂尊贵的睿亲王殿下是狗奴才的。”
“睿亲王——”赵嬷嬷的声音都变调了,整张脸从愤怒的红色瞬息褪成了煞白色,“睿亲王!”
尚止将赵嬷嬷再提高一些。
“啊啊啊啊!”赵嬷嬷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窗外,二楼,并不高,却足以让这个胖老妪吓破胆,看着尚止似乎是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她真的怕了,连连求饶起来,“王爷!王爷!是贱婢白长了一双招子,没认出贵人啊!王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贱婢吧!”
尚止打了个哈欠,觉得手中的东西有点重,换了只手提着,却差点没把赵嬷嬷直接吓晕。他看向顾淮,“这人平日里就这么对你无礼?”
顾淮看着系统突然弹出来的个人属性面板,【赵嬷嬷,技能:仗势欺人。】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是挺喜欢仗势欺人的。”他将笔放下,走到赵嬷嬷身旁,“嬷嬷,其实你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仗势欺人吗?”
他拍了拍尚止的肩,给赵嬷嬷示范“仗势欺人”,“王爷,您看,要不要把这人丢下去呢?”
尚止作势便要把赵嬷嬷丢下去。赵嬷嬷惊愕得已经快失去了意识,大惊大吓之下竟然失禁了。
顾淮皱了皱眉,帮尚止捂住鼻子,“怪难闻的,把这人丢下楼吧,丢远点,别污染了楼下的花花草草。”
赵嬷嬷彻底晕了过去。
跟在赵嬷嬷身后过来的两名婢女也吓得瘫在了地上。顾淮看尚止真的打算跳窗把人丢了,忙阻了阻,“诶,我就开开玩笑,把这人丢给这两个小姑娘吧。”
尚止十分乖巧地依言照做,赵嬷嬷直接被丢在了两门丫鬟身上,差点没让压得撅了气。顾淮正打算让这两人抬着赵嬷嬷离开,视线却忽然停在了其中一名丫鬟脸上。
尚止默默地移动位置,挡住了顾淮的视线。
顾淮:“……”
“别闹,我觉得这小姑娘很眼熟。”顾淮绕过尚止。
尚止继续挡住,“我觉得你也眼熟。”
“……”顾淮失笑,“我觉得这人好像上次刁难我那个……”
刁难!尚止立即转身,怒目。那丫鬟听顾淮这一说,差点没直接晕厥过去,“不不,三少爷,您认错了……”
“这声音,倒是能确定了。”顾淮点点头,“上次就是你在寿安院门口不让我进去的。”
那丫鬟真想直接晕过去,她对顾淮的印象已固化,并不觉得如何可怕,但方才顾淮一言道出尚止的王爷身份却让她整个人都差点瘫在了地上。“三少爷……王爷殿下,饶了贱婢吧!贱婢那日不是有意的啊!”
顾淮摇了摇头,“你倒是认为我还是个会以德报怨之人吗?”他突然笑了笑,“如你所愿,饶过你,走吧。”
丫鬟立即感激地哭了出来,朝着尚止的方向连连磕了几个头,和另外的丫鬟努力地扛起晕过去的赵嬷嬷,忙不迭地往楼下赶去。顾淮看着几人的背影沉默了,“……感激的还是你,看来我这个主子压根没有威严啊。”
……你还记得你是主子?尚止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传递着这个意思。
“唉,也难为那些人时时惦记着我。”顾淮只是在嘴边过了一句,便不再谈及他人。
“你欲如何?”
“二房中人,最大的倚仗是惠贵妃。”顾淮将桌上的册子稍稍一拢,“但是经过此次宫中闹鬼一案,我感觉到后宫之中,惠贵妃并非绝对的强势。”
尚止一顿。
“懿宁殿中案,李慈的所作所为明显受人挑拨,从她提供的线索以及惠贵妃那恰到时辰的出场,我认为此案主谋,惠贵妃的可能性有八成。”顾淮看着桌上册子记录下来的信息,“而徳宁殿中案,难度与懿宁殿完全不同,幕后主谋至少是极度熟悉宫殿方位、禁卫巡视时间、甚至还有太后跟前一等宫女与太后的亲近程度等方面的问题的,不然无法解释,主谋怎么能知道懿宁殿出事后,太后会移居徳宁殿,而徳宁殿内殿窗外掐有一树遮挡禁卫视线,太后又选择了哪十位宫人进行守塌……这些主谋肯定事先都计算清楚。”
“当然能做出行为最有可能的是惠贵妃,毕竟她把持后宫十年,能得知这些事情绝非难事,但如果两件案子为同一人所为,那么相较之下,第一天的案子太粗糙了。”而且从当初惠贵妃设局利用杜月一事和拦截包知先奏章一事上可以看出,惠贵妃还真不是善于使用此等连环技的人。
尚止垂下眸,并没有说话。
“那么,宫中是否还有一股力量,暗藏在深处无人知晓?我想多年来这股力量潜藏如此之深,所谋必定不浅。”顾淮拍案定论,“而今惠贵妃失势,风云变幻,底下的人也该按捺不住了。”
而他,也要按捺不住了。他紧紧地捏住手中的笔,在虚空中描下两个字。
顾略。
“……”尚止抬眼看着顾淮,眸色深不可测。似乎感受到了此时顾淮的心情,他将手盖在了顾淮手上,“你打算先对付顾世平一家?”
顾淮回望尚止,“我想从顾瑀下手。”
于此时的他而言,老夫人和小杜氏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角色,这些后宅妇人不过是依附着男人的菟丝花,没了攀沿的大树,枯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用后宅的手段直面这几人,着实浪费表情,因此顾淮并不打算去见那几人。
顾瑀在通政司,而他的直系上司还有求于自己,这不就够了吗?
顾瑀今年二十有三,十年前的他十三岁,记事早就清楚。若顾略之死确为老夫人和杜璃玉谋划,顾瑀不可能毫不知情。
顾淮情绪渐渐波动起来,手中使力,毛笔竟倏地折断了。
尚止连忙拿起他的手,仔细观察,担心毛笔断头处有细小的木屑扎坏顾淮的手。看着尚止稚|嫩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顾淮竟忽然心头一动。
还未等他理清心中所想,游吾的声音便十分煞风景地出现了。“哈哈哈哈哈,哎呀,亲密接触啊!哎呀呀呀——”
顾淮:……
禽兽,尚止只是个孩子!顾淮心中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游吾还是自己。
他暂时抛掉繁杂的心思,倒还能跟尚止开起玩笑来,“尚止,你说我是不是该给你开俸禄,就是不知道如你这等贴身护卫的俸禄该予多少纹银?”
尚止检查完顾淮的手,确认没受伤后,默默地站回矮凳上,继续以比顾淮微高一头的姿态俯视他,“我家产尚足,不需要。”
想了想睿亲王的封地,顾淮沉默。
睿亲王自然是财大气粗,他凑过去,“可是王爷一直给我当打手,岂不是误了事务?”
看着顾淮离自己那么近,尚止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也无法一直了。”他顿了顿,“昭勇将军即将回朝,我将行监军之职,前赴西北。”
顾淮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