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乙放开李远之的手,侧身看他,墨色暗沉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甚明朗的冷意,反问道:“你信吗?”
李远之避开白乙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沉吟了一会儿,摇头,说:“不信,若是金玉菩提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那么,我就不应该存在。”
坐地成仙?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要么白日做梦,沈陌十岁从白乙那里得到金玉菩提,直到后来白乙死去,李远之梦里所见的沈陌依然是个人,而不是仙,或者神,最重要的是,沈陌后来还是死了,不仅死了,还投胎转世成了他……
不过,结合沈陌拿着金玉菩提去枉死城抢亲的事情来看,也不能否认,金玉菩提的确不是普通的东西,毕竟孤桦可是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呢。
白乙闻言,愣了一下,偏头,视线落在窗外青黄相接的草地上,笑着说:“你倒是看得明白,不过,那些传言也不尽然全是假的,金玉菩提虽然不能让人坐地成仙,但因为其蕴含天地灵气,的确有助于一个人的修行。”
说到这里时,教室外上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白乙不得不停了下来,等铃声结束后,才又继续说:“你九岁那年,中秋,你父亲带你进宫赴宴,那日,你与太子在闵承殿的荷花池乘船游玩,不慎落水,救上来之后,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但是之后,你身体一直不好,稍有不慎,便会生病。”
李远之心脏遽缩,僵硬地抬头,看了一眼黑板,然后又把视线转向身旁的白乙,喉咙里堵了千言万语,但是张了张嘴,他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此刻,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面对对白乙和沈陌曾经的过往,完全被隔离了出去,只能听,不能说,心底百味陈杂,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糟糕。
然而,白乙并不关心李远之心里想什么,阳光下,一双纯黑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像一口幽深的潭水,折射不出一丝光彩,也看不出一点情绪,只是平淡冷静地诉说着他和沈陌前世的过往,像是在讲一段故事,不带任何感情。
“当时我人不在中原,得到消息已是两月之后,我登门看望你,发现你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知道应该是那次落水落下了病根,怕是伤了你的元气,倘若不医治,你怕是活不到成年。因为你家里有宫里的御医帮你条理身体,我不便插手,后来,我出门远游,机缘之下得到金玉菩提,那时,离我上次见你已经过去了八个月,我知道金玉菩提能帮你续命,便日夜兼程,赶回去,再次见到你时,刚好赶上你十岁生辰,我便把金玉菩提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你。”
李远之垂着头,沉默做笔记,手指捏着笔尖,因为太用力,指节都发白了,他根本不敢转头看白乙,或者说,应该是不愿意去看白乙此刻的表情,他害怕了,害怕会看那一贯清冷孤傲的脸上露出他所不曾看到过的柔情,那样,简直就是在他心头插/了一把刀,撕心裂肺地疼。
所以,听到白乙说完,李远之依然低着头,耳边是教授抑扬顿挫的说话声,其他同学嗡嗡的讨论声,不过,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干巴巴地冒出一句,说:“所以是你救了沈陌?”
白乙没说话,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不过,鉴于李远之这么长时间对白乙的了解,立刻辨别出,这笑是冷笑,而且还是带着嘲讽的冷笑。
李远之心里咯噔一跳,顿觉心惊胆寒,猜测白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他敢肯定,绝对不是好事情,而且百分之九十应该和沈陌有关系。
等了一会儿,就在李远之紧张得心跳保镖,以为白乙要爆出什么惊天大秘密的时候,白乙却突然偏头,看向李远之,说:“远之,你在看我。”
注意,这句话,白乙用的是肯定语气,而不是以为语气,所以,李远之闻言的第一反应,便是脸红,然后像是被人抓包的小偷,心虚地转开视线,恼羞成怒地咕哝了一声,“看你又怎样……”
白乙当然不会把他怎样,他看着李远之的侧脸,低低笑了一声,说:“传言,金玉菩提有十四颗,我送给你的那串金玉菩提只是其中的七颗。”
李远之蓦然转头,手中的笔因为激动在笔记本上化了好长一条线,“十四颗……那……你的意思是拥有金玉菩提的不单单是沈陌,还有其他人?”
白乙的目光流连在李远之的脸上,说:“也许可能!”
说完,白乙伸手从桌肚里抽了一本李远之的课本,低头翻看起来,李远之一看,便知道白乙是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心里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专心听课。
接下来,直到傍晚放学,白乙都没再和李远之说过一句话,当然,李远之需要集中注意力听课是一方面,另外课间时,徐凯过来找他说话,所以,李远之也没机会找白乙闲聊。
放学后,李远之收拾好书本,带着白乙出教室,两人经过七号教学楼时,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看那面黑砖红瓦的影壁。
此时,日暮西沉,一束耀眼如火的红光自天边斜斜的照过来,刚好落在那蛇形浮雕的眼睛上,一瞬间,李远之竟有种错觉,似乎那蛇形生物下一刻会像门卫邓国庆说的那样,从影壁上游下来。
李远之努力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想了一下,问身边的白乙,“那影壁有问题吗?”
白乙眉头微蹙,并没有回答李远之的问题,而是拉起他的手,说:“上节课的时候,你就说饿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嗳?哦!”李远之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知道,白乙这是不愿意说了,不过,虽然他没说,但李远之敢肯定,那影壁肯定有问题,当然,有问题,也不是他李远之能操心的,那是学校领导该头疼的事情。
李远之去五号教学取了车,带着白乙往老宅开去,开门进去,本来以为会闻到饭菜的味道,没想到路过厨房,看到的却是冷锅冷碗,他心里奇怪,小声嘀咕道:“沈煜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楼上传来,李远之吓了一跳,和白乙对视了一眼,立刻往楼上冲去,若是他刚才没有听错的话,刚才那声惨叫很像是沈煜的声音。
李远之一步两个台阶,快速地冲上楼,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喘息,抬头,看到楼上浴室的门虚掩着,哗哗的水声和沈煜沉重的呼吸声从里面传来,间或还有一两声低弱的呻/吟,“粉丝,你他娘的能不能轻点,疼死我了,啊……”
“不是你让我用力的嘛!”这是安倍音弥的声音,听上去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听到这里,李远之倒是不急着进去了,满腔担心立刻消失,脸色一阵红一阵黑,凭着丰富的想象力,他几乎立刻脑补了一出激情四射的鸳鸯浴,心想,这两个小子难不成天天晚上睡一张床,真睡出感情出来了?
李远之刚得出这个惊人论断,还未来得及论证其科学性,浴室里又响起了一声惨叫,“啊……粉丝,你用点力气啊,抓住我的胳膊,快快,我要被拖进去啦,救命啊……”
李远之眼皮一跳,三步并成两步跨到浴室门前,一把拉开浴室的门,问:“你们……”
话说了一半,李远之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此刻,浴室里像是刚遭遇了一场风暴一般,一地狼藉,有钉子、锤子,打孔机、碎玻璃、还有红艳艳的玫瑰花瓣和烂成一坨一坨的黄色符纸,湿热的空气里还混着不知名的香水味,飘得满室都是……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李远之的脸比锅底还黑,都能滴出墨汁来了。
沈煜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满是玫瑰花瓣的浴池里,侧身贴在本来应该是白瓷砖,现在却是整面镜子的墙壁上,而安倍音弥则蹲坐在浴池里,双手紧紧地从侧面搂着沈煜的腰,这姿势好怪异……
两人俱是面色潮红,气喘如牛,见李远之突然开门进来,吓得立刻僵住了身体,李远之看他们呆傻的样子,声音尽量温和,压着心底勃勃喷发的怒火,又问了一遍,“你们谁能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煜这次终于回神了,眼泪混着脸上的水珠立刻滚了下来,惨兮兮地叫道:“远之,救我,快救我,有鬼,镜子里有鬼……”
“鬼?”李远之心头一跳,忙看向镜子,光滑的镜面上蒙了一层水珠,看不太清楚,“哪里有……”
“镜子里面,啊……老天,快拉住我,拉住我,她要把我拉进去了,哎呦……”沈煜惊叫连连,拼命地往外拉自己贴在镜面上的右胳膊。
李远之站在浴室门口,此时,终于看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沈煜刚才侧身贴在墙上,因为穿了厚重的羽绒服,正好挡住了他已经消失在镜子里的右手。
而现在,李远之清楚地看到沈煜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慢地拉进镜子,很快右肩膀也进去了。
李远之看得心惊肉跳,顾不上多想,忙过去,一把抓住沈煜的右手,合着安倍音弥的力道,把人往外拉。
镜子里的那股力量似乎很强大,李远之直觉吃饭的劲都拿出来了,可还是感觉到被拖着一点一点地往镜子靠近,他忙转头,想向门外的白乙求助。
不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镜子里传来一声阴阴柔柔的女声,“相公,相公,奴家一直在等你,你跟我走,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