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鱼早知古颜夕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能猜的如此透彻。那明显带了嘲讽的话语让她一张脸羞得通红,然而心里却升起一股独属于贵族的傲气,让她眉宇间带了几分愠色。
“你不必如此埋汰我,我不妨告诉你,今日之事的确是我兄长委托我来的,而我们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纪家看得起你的缘故。”
秀眉扬起,古颜夕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失望撄。
倘若纪方宁真的在场,听见纪若鱼这番话只怕要被气死吧。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不知身为一名说客,最重要的便是要忘却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别说这样的要求她古颜夕根本不会答应,就算真的答应,也会在听完刚才那番话后,完全失去兴趣。
“纪小姐,我就是个御医坊的医士,身份低微,恐怕不值得让你们看得起。”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一次,古颜夕已然不预备等着纪若鱼离开,反而自己率先迈了步偿。
无视对方怒极而微微扬起的音调,古颜夕目光平稳,身形挺拔,尽管再未多说一语,而那种从骨子里表现出来的阴森傲冷,却让纪若鱼看着都不禁为之震撼。
自然不知对方会作何感想,古颜夕一边往回走,心却算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啊,在她荣登宣帝贴身医士这一职位开始,这齐宣皇宫的风向整个都变了。
孙家倒是一如既往地针对她,而纪家则是从最初的敌对关系转变的模糊不明,看起来像是要拉拢她。最最值得令人深思的是宣帝的态度,明明就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东西,却早不跟他们起冲突晚不跟他们起冲突,偏偏等到她上任时候才开始发挥他身为皇帝的作用。
很明显,一旦孙家真的有人落了难,那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好啊,里里外外全都将她当成了靶子,这齐宣皇宫果然不只是变态那般简单了。
而与此同时,纪家的正厅内,纪方宁正高坐在首位,听着下方纪若鱼带回的宫中情况。当听到她带着个人情绪说古颜夕不识抬举的时候,他眉峰微拧,双目微抬,那般高深莫测的样子顿时叫纪若鱼停住了嘴,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若鱼,纪家家训第十五条是什么?”少顷,他淡淡出声道。
“不、不要以个人意志影响判断能力,要冷静,要……”纪若鱼十分艰难地说着,到最后还没说完,便不忿道,“大哥你是不知道,那个姓古的……”
“好了。”抬手打断纪若鱼,纪方宁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不想听你的主观判断,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有了解。”
虽然当日只是匆匆一眼,但彼此相视间便已经能一探高低。难怪最近齐澜楠跟他疏远了几分,看来这其中自然脱不了那个姓古的关系,当然还有宫里面那个叶萧。
想到叶萧这个人,纪方宁眸底利光一闪,而后道:“说来你今日进宫去见叶萧,情况怎么样了?”
以为纪方宁动了怒,纪若鱼原本还有些担忧。此刻听他这么问起,她急忙讨好般地道:“就……还是老样子啊,只不过他似乎很是关心那个姓古的医士。”
“哦对了,还有洛王爷也是,他二人还险些吵起来呢。”纪若鱼说着,脸色难看道,“洛王爷甚至还问我,说他跟叶大哥哪个跟那古医士最配,明明都是男人嘛,怎么……”
纪若鱼后面的话,纪方宁没有听进去。只是单从刚才那场景来看,这三个人,似乎都有问题。关于齐澜楠跟某个人交好的消息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有所耳闻,那么整件事往深探究几分,怕是这一切都跟应召国的那位脱不了关系。
突然有些兴奋起来,想到堂堂应候王竟然会潜伏在此,纪方宁嗜血的一颗心跳动得更加厉害了。
“这几日没事,你多跟叶萧来往,若是他有什么异样,记得告知于我。”说着起身往外,在经过纪若鱼身边的时候,纪方宁突然停下。
“除了叶萧,不管段洛凡还是那个姓古的,你统统不必理会,该让他们掐就掐,该让他们死就去死!”
如此还算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三天,古颜夕对自己新工作的耐性,当真是快要被耗光了。她自认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却奈何选择了最是熬人的服务行业,若单单服务便也罢了,对方的身份跟地位偏生决定了她不可能掉以轻心。再加上因为这张做了乔装的脸,宣帝对她的态度……简直像是养了一个男宠。
是以时间一长,宫里面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古颜夕不禁懊悔,自己怎么偏偏选了如此面容乔装,明明当日她还有更多选择的。
在感叹造化弄人的同时,古颜夕最近对另外两人的纠缠也深感不耐烦。明明那一天她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了,可一转头叶萧跟段洛凡就像没事人儿似的,整日里跑到她跟前来撩拨,***的不能再***。
不过更让人郁闷的,是这两人自己***也就罢了,却偏生跑来她跟前的时候,屁股后面还跟着两个拖油瓶。纪家跟孙家本身就不睦,更何况还是两个女人,是以每当他们四个人撞在一起的时候,便犹如火星撞了地球,那战况要多惨烈有多惨烈。
而她,反倒成了最多余的那个人。
看多了戏只觉得烦,古颜夕相较之下选其轻,索性除了睡觉外,其余时间统统都守在宣帝身边。如此不禁可以避免再见到叶萧等人,也让她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走。
这一日大清早太监便找了过来,给了她一张清单,让她出宫去替宣帝置办一些小玩意儿。面对这种返老还童的心态,古颜夕内心是鄙视的,然而一想到能够出宫,她却还是有些雀跃。
由于眼下身份不同,她最近跟宫外凌薇两人的交流全靠书信,日子一长,难免显露出这种不能及时见面的弊端。书信来往需要时间,有时候往往对方才接到信,这头已经解决了事情,长此以往,她甚至连写信的***都没了。
换了一身便装出宫,古颜夕不假思索,直奔客栈。
或许由于是大清早的缘故,街道四周来往的人并没有几个。店老板们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开店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生意,小贩们也担起了扁担,行走街头以此谋生。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纷纷冒起了炊烟,阵阵饭香自门内飘散而出,虽未有多余的声音,却显得相当美满。
这样自给自足又充满平静的生活让古颜夕瞧着不由生出几分羡慕,她站在原地观望了好久,这才转身离开。
阿晴嫂的客栈算是珉合城内开的早的铺子了,店小二手脚麻利地将桌椅摆放好,正担着一条抹布,打扫擦拭灰尘。对方见她驾轻熟路地走进门时正想说话,古颜夕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时候,示意他不要吭声。那店小二有些诧异,然而细想之下便觉得她眼熟,倒也没有多话,只任由她一人上了二层。
古颜夕一边往上走一边竖起耳朵倾听,似乎此刻二层正有几个人在那儿闲聊吹水。没想到这么一大早就有了客人,古颜夕正奇怪时,就听一阵“咯咯”的笑声响起,正是阿晴嫂无疑。
“公子啊,没想到你一表人才,竟然还会看面相呢!”很快,就听阿晴嫂如此笑说道。
古颜夕垂首笑了笑,心道这阿晴嫂当真是勤快,这么一大清早就起来招呼客人,说的话更是中听的不得了。她正打算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偷摸走开时,忽然就听另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轻转如水,温顿如玉,明明和煦如春却叫古颜夕仿若如遭雷击般,立在了原地。
“我这三脚猫的本事,也就阿晴嫂你肯当回事。”男子说着,淡淡一笑,“不过眼下,我怕是没时间再帮你继续看了。”
“怎么?”
“有客人来了。”男子说着,侧目看向楼梯拐角。
阿晴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不见有任何一人。
她笑着埋怨男子故弄玄虚,脚下却耐不住生意人的本性开始往楼梯处挪。待到站定一望看到古颜夕那张苍白的脸时,阿晴嫂“哎呀”一声,像是受了惊吓般往后一缩,随后才道:“这不是小古吗,你怎么大清早的就过来,被宫里面赶出来了啊?”
然而古颜夕此刻却一点儿顾不上阿晴嫂,她整个人都还在刚才那一抹温润声音中深陷,直到耳边传来凳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接着就见一个绢白身影缓缓步入眼帘。
“上来吧,”折扇轻摇,他淡笑道,“等你很久了。”
阿晴嫂若是还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那这几年生意可算白做了。她笑盈盈地伸手拉过古颜夕推了过去,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去给你们准备早饭”。虽然有她的助攻,古颜夕却仍旧杵在原地不动,看着那人走过去落座后缓缓看了过来,她急忙低头,嗡声道:“表哥……”
范御熙默不作声,只看着古颜夕,眉宇间添了几分愁色。
他的小表妹一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谁知不过两月未见,她竟然变得像只兔子一样温顺。
然而对范御熙来说,他并不喜欢古颜夕这副样子。抬手倒了杯温水放在对面,他目不斜视,只扬声道:“你做都做了,怎么还担心被我责骂吗?”
身子一震,古颜夕想想似乎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于是撇了撇嘴上前,谁料刚一坐下,头上就挨了范御熙一记折扇攻击。
“这一下,是打你不告而别。”他说着,扬起手又是一下。
“这一下,是打你故自承担。”说完,又是一下。
“这一下,是打你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
“好了表哥……”急忙捂住头,古颜夕往后缩着,“别打了,本来就脖子短,再打光剩头了……”
听她开起玩笑,范御熙心知她是放开了,慢慢放下折扇,他目光丝毫未动钉在古颜夕身上,良久,只柔声道:“怎么那么傻,明明说过了我不会不管你的。”
心上一酸,这些日子的委屈跟难过顿时涌上心头。古颜夕低头掩去眸底异色,她深吸口气平复情绪,脸上依旧挂着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呀,总不能一辈子都靠你跟范家。表哥,我有手有脚有本事,可以自给自足的。”说完这话,古颜夕突然想起在咏化城所做的事,顿时面上一僵,仿佛有一种无形中“啪啪啪”打了自己脸的感觉。
范御熙一脸无奈看着她犹如走马灯一样变幻莫测的表情,最后,轻声道:“事情我已经听凌薇说过了,阿夕,这一次,的确是你太过冲动。”
早在应候王府被烧当天,他便已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却奈何琐事缠身,压根无暇亲自去找古颜夕的下落。索性因为她在咏化城里的举动而让当地范家的人传了消息来,范御熙在解决事情后急忙赶了过去,谁料还是错过了。
因为了解了当日在咏化城发生的一切,加之他本身就清楚有关肖洛凡的一些事,是以在判断古颜夕一定会来齐宣的时候,他反倒没那么着急,在吩咐珉合城内的范家人帮他盯梢的时候,自己则抓紧时间掌握了一些齐宣目前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哪知他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古颜夕此刻不淡定的性子,是以就在他忙着掌握情报的时候,珉合城内传来的消息却是古颜夕乔装打扮入了宫,成了医士。
“我虽明白你内心焦灼想要很快找到答案,但是你在应召生活了那么久,不会不懂要打一场无把握之仗有多困难。更别说眼下齐宣皇宫的情况错综复杂,只要你不小心走错一步,很可能会因此丧命的!”
这还是第一次听范御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古颜夕自知理亏只一味低着头不吭声,垂着的手却已经快要将衣带给扯烂。瞧着她闷头怂包的样子,范御熙原本的火气再也发不出来,他微叹一声,伸手如往昔般,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很担心你的,你知道吗?”他说着,心有余悸道,“阿夕,若是没有你,表哥只怕会疯掉。”